第九十四章乐园
我扬手给了无弦一巴掌。
我说：“我恨你。”
好恨你啊，无弦。
恨你自作主张，恨你目中无人，恨你推开我又引诱我，恨你被夺取躯体独留我在世间蹉跎，与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家伙争斗厮杀不死不休。
爱你，所以恨你，所以在两百年中等待你归来又恐惧地亲手杀死你，所以要像你折磨我一样折磨你，所以要让你也体会，爱恨纠缠，不得安宁。
恨你擅自夺走我的眼睛让我们两人都遭到惩罚，恨你一声不响不告而别。
好恨啊。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你已经死掉了，只余下残破的身躯在一次次战斗中从土中复活，只能在梦中和你相见，你如今还堂而皇之说出所谓“我在”？是连我的潜意识也在讽刺我吗？讽刺我仍然相信那不可能达成的永远在一起的约定？
无弦委屈地捂住脸。
“你知道些什么呢？”我苦笑着摇摇头，“你只是、只是一个虚构的存在啊，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颓废地坐在长椅上，过去的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之中不断闪回，两百多年了，将近三百年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其实，我一直觉得本市人的生命实在是太短了。”无弦说，我抬起头看他。
“有价值的部分太少了。我们就一直重复着，就算疲倦了也不能中止，反反复复，最后连厌倦都没有了，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做那些不爱做的事情，那你就当我是其中的一员好吗？别为我感到悲伤。”
“我才没有悲伤！我只是……怨恨？”我反驳。
无弦摇了摇头：“拾伍，一切仇恨的源头都是有感情的，如果你已经不在乎了，眼都不眨地杀死我，我没有指责你，但是我听明白了。”
“如果我已经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情，那我就已经不是我了，我的灵魂在时间中遗失了，碾碎了，既然如此，杀死我不需要有愧疚，就当在杀死某一个不相干的人好了。”
无弦顺势坐到我的旁边，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起在圣玛利亚学院的那棵老树下，我爬上树妄图看到天空的另一边，无弦站在树下仰着头看我，低头时我们对视，我笑起来，夕阳给一切镶了金边，这段回忆也变得朦胧又金灿灿的。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回到过去，不惜一切代价，回到那个我从树上跳下来就会落入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当我睁开眼，看到的不会是冰冷的墙壁，而是明亮且干净的眼睛。
不……不能够……
“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你这个傻逼，”不知道是在骂谁，我扯住无弦的衣领，把他拉近，鼻尖抵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听好了，既然你可以在这里大放厥词，那就别在现实中畏畏缩缩。”
“我一辈子都在呼唤，从未得到任何回应，可倘若你仍有一息尚存，哪怕只是一缕残魂游荡在世间，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和我谈什么不会伤害，什么爱护，什么感情，听明白了吗？！”
无弦的手覆上我的手，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了，拾伍，没有了。”
“我很抱歉，拾伍，那时候我以为时间很长，未来是无限的，我错了，我错判了一切，不管是自己的能力还是心，我许下了无法完成的约定，是我错了……”
“你当时对着杨和电台骂的也是我吧？但是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是骗子，懦夫……”
“唔？其实我当时……”
他扶额：“好吧，我是个傻逼。”
我拍了拍无弦的背，用一脸“你很上道嘛”的表情对他说：“其实我想说你误会了，当时那两句就是骂他们的，你别对号入座。”
杨和电台闲逛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白桦的电话，杨示意让我来接，我顺从地拿上了电话，顺手点上了外放。
“喂？”我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无弦还在那边怀疑人生，杨点了支烟找电台要打火机。
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我已经两百年没听到过了，猛地一听到竟然想要落泪。
“额……拾伍，”白桦的声音有些尴尬，“听着，昨天晚上你买的巧克力蛋糕确实是我值夜班的时候忍不住吃掉了，但是我已经偷偷买了一个新的放你房间的冰柜里了，就等你回来呢。”
“早上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生气，你怎么还哭起来了？对不起啦，”白桦絮絮叨叨地说，“但是呢，这件事杨也有错……”
“喂喂喂！怎么还扯到我了？”杨烟都不抽了，打火机一扔就要来抢手机，被我灵巧地躲开了。
“是杨教我的，就是他，”我可以想象屏幕那头白桦的神情，肯定是很开心还能害杨一次，“他说就告诉你你昨晚梦游把蛋糕换了个位置，今天我在冰柜里找到了给你放回去了，这都是他的计划啊，和我没关系！”
“哼！”杨冷哼一声，把掉在地上的打火机捡起来揣兜里了，“说得好像是我吃了一样——电台，你怎么看？”
电台瞥了一眼杨的口袋：“我怀疑你们小队联合起来想要骗我的打火机。”
“我们是那么坏的人吗？！”
等挂了电话，杨把从游乐园门口拿到的票给了我们一人一张，票的正面有一条虚线，虚线把门票分成两半，小的那一部分写着成人票三个字，大的一部分，竟然不是规则怪谈，而是一个地图。
没有规则怪谈，这确实就是我做的梦，而且可能是刚出学院的时候做的。想到这里，我认可地点了点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规则怪谈的每条规则都是谜语人，圣玛利亚学院到处都是规则怪谈。
杨说着要分头行动，拉着我就要走上小路。
“你还没说我们要做什么。”电台提醒道。
杨挠了挠头：“哦，我们怀疑【小丑盒子】出逃了，它最喜欢到这儿来，我们——”
话还没说完，我们突然听到了一阵音乐声，原本空无一人的游乐园亮起灯来，旋转木马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踩着轮滑鞋的小丑塞给我们一人一个气球，游客把我们冲散了，他们左手拿着气球的同时举起右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这是什么？”杨懵了一瞬间，高声喊道，“电台！无弦！要用天赋就用，不就是写个报告吗？命更重要！”
“知道了。”电台回应道。
幸好杨一直没松开我的手，搞不清状况的我被他拉到了空旷地带，一停下来，他就对我说：“拾伍，我们就别用武器和天赋了，武器禁令还在这儿呢，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毕竟是外地来的，不知道禁令情有可原，咱们可不能不知道啊。”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万一……算了，万一出什么事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提醒道。
杨眨了眨眼睛：“我们来探探路，找找【小丑盒子】在哪里，然后上报给五芒星，让她来决定怎么解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