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雷雨

我们找到无忧时，他正浸泡在水池里，两人高的雕像看不清面容，但是我们感受到了那种注视，泉水撞击无忧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濒死的鸟。

颤抖、冰冷，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腔，我简直以为他要死了。

【梦想小镇】的屏障随着七的死亡破灭，雨水落在水面上，仿佛里面有一只可怜的鱼，它正向外吐出泡泡。

一场雷雨，先是闪亮的闪电，然后是雷声，夜莺动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又裂开了，血液沁出来，顺着脸颊滑向下巴，就像她正在流泪。

玖还没从手术室出来，无忧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情愿听到一些鬼哭狼嚎也不要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我去找了护士，护士细心地帮夜莺包扎了伤口，这时候杨从楼梯拐角一蹦一跳地跳了过来，护士连忙去扶他，他抬起头，眼睛从绷带的缝隙中露出来。

“谢谢。”他对护士说，然后转头看向夜莺，“夜莺，拜托你去找一下垂柳。”

“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你慢慢忙。”他又支开了护士。

“还好吧？”我关心道。

杨点了点头：“好，好的不得了，但是……”

“……下次不许你用这种肯定加但是的句式了，直接说但是之后的事。”

“哦，哭哭。”

“？恶心心。”

玖的身体出了一点儿问题，我看到她与众不同的菱形瞳孔变得灰暗了，模糊了轮廓，她使用天赋的时候从筋和骨头的缝中钻出荆棘。

玖痛苦地跪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强撑着身子拿起电锯。

血肉越是横飞，荆棘越是疯长，我听到玖抽泣的声音，她颤抖着手拿起止痛剂，用完之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玻璃与同类们相互碰撞——她使用了超过规定剂量的止痛剂，还是疼痛难忍。

我伸手想去推门，杨拉住了我，摇了摇头。

雨下得更大了，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在走廊中蔓延。

“她以前……我记得不是这样，怎么搞的？”

“从那次她在和【迷音】的战斗中重伤然后被白桦救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了？然后你们一直瞒着我？把我当傻子哄呢？”

“冤枉啊！”杨大呼冤枉，“我也就刚知道，刚刚接受治疗的时候。”

无忧仍在昏迷，不过玖的结论是他太累了，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玖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上和身上的血，窗外炸开白光，她扭头去看。

黑云压城，雨水凝结成银色的丝线。

“玖。”我喊了一声，玖回过头来看我。

“来得正好，拾伍，帮帮我。”玖扬起手，扯动了埋在肌肉里的尖刺，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走过去帮玖把体内的异物拔出来，恍惚中有一种正在拔她的骨头的感觉，我甚至听到了骨头和坚硬的尖刺摩擦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刺啦——血液涌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捂住了手臂上汩汩流血的洞。

像这样的棘刺还有很多，如果要把它们全都拔出来，玖就会变成一个筛子。

但是如果不那么做，别说使用自己的天赋了，就连行动都要受限制。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束缚。”玖给出一种结论，“你玩过手游没有？如果一个角色强到超过了这个版本，游戏策划就会做出适当的调整以控制他的发展。”

“他们在压缩我们的力量，让我们没有能力反抗。”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动作不得不快起来，否则到了最后，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就像失去了一只外壳的海螺，只剩下一摊柔软的肉，任人宰割，随便什么海鸟就能叼走它。”

她把第五根荆棘从肩胛骨里拽出来，这一根荆棘似乎连着肋骨，扯断了，带出的碎骨渣溅在医疗器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像是雷声大作。

居民楼里下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天空灰蒙蒙的，打乱了她一成不变的征途。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冰冷，粘在身上令人不适，就像有一只庞然大物正伸着舌头舔舐她，留下恶心的唾液。

她躲了起来，在避雨处向外张望。

朦胧的雨幕中，老人踱步而前，雨水在她身侧形成了绮丽的光晕。

“好孩子，”老人低声呼唤，“快过来。”

她感觉到手腕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踉跄着跌进雨幕，像落叶在风中摇晃，被风暴折断，她看到了那部电梯。

电梯发出悦耳的音乐——醒一醒、然后——！她的身体猛地抖了抖，雨水砸进她的眼睛里。

“好孩子，好孩子，”老人重复着，“你能帮我找到——”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听不见，一条银色的丝线从天而降，拽着她往前走。

她走进那部电梯。

下沉、仿佛鱼砸入水中，液体浸满她的鳃，先是窒息，而后呼吸平稳了下来。

在迷乱的梦幻之中，她伸出手抓住了一只软趴趴的章鱼，她听到章鱼发出诡异的哼唧声。

终于从粘腻的液体中挣扎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空气填满她的肺，带着扭曲但璀璨的光辉，她抬起头，意识到电梯正把她带入一个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