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仲夏之夜
时间回到几十年后的现在，这个仲夏的夜晚。
老河边上的那两束一前一后缓慢移动着的手电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光头的小伙子坐在一个小土堆上，一边揉着脚一边埋怨：“大圣啊，这都走了多久了，还没到那算命的老头儿说的龙上水的塘子，谁知道那死老头儿是不是胡编乱造的，小爷我可走不动了。我得提醒你啊，我们这都出来快两天了，再不回去可赶不上师父他老人家，他要是回去了发现咱俩不在家好好待着，又偷跑出来，肯定又要挨揍。”
那小光头说着咂了咂嘴，挤眉弄眼地模仿起他师父梁先生的腔调：“啧，别天圣！刘红军！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不在家里好好练功、学习医理，又跑到哪儿鬼混去了，难道忘了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了吗？”
接着那小光头不无夸张地咳嗽了一声，故意拉长了音调拿腔作势地说道：“眼正！手正！心正！”
名叫大圣的精壮青年正蹲在一个水塘的边上伸手用水壶接水，就着水啃馒头，听到身后同伴喋喋不休的埋怨声抹了抹嘴，头也不回就说：“哎呀，你小子可别拿师父吓唬我，师父他也知道我本来就不爱学那套赤脚医生的破玩意儿，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就应该做些大事。”
说着大圣故意叹了一声，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边叹气边直摇头说：“唉，我也没叫你小子一起来呀，自个儿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说你吧，要不是你一会儿憋条、一会儿脚疼的，我们能这么慢么，我一个人的话早就打一个来回了。还有啊，你别提挨揍这事了行不，上次你尿裤子那事儿你都忘了么，怂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师父都不稀罕揍你了。”
那光头的小伙子一听这话立刻就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我去你大爷的，你还好意思说呢，那次要不是你这家伙撺掇我去偷二婶家的西瓜吃，小爷我能涨着一肚子水被师父罚蹲了半天的马步么，就是师父他自己，叫他吃两个大头瓜再叫他蹲，他也不见得能憋得住呀，别说是我呀。”
“哎哟，那我咋每次去都没事，就你一去准被逮。我说你小子吭呲吭呲一下子吃那么多，肚子撑得跟猪八戒一样跑都跑不动，不被逮才怪呢。嘿，我可告诉你呀，师父他可不用跟我们似的偷西瓜吃，我看见好几回二婶赶集回来给他带好吃的，什么雪糕啊饼干啥的，对了，还有冰镇汽水呢，估计你小子见都没见过，那玩意喝下去就跟肚子里装了一只兔子似的，咕噜咕噜的可带劲了，我喝过一回，那些什么酸梅汤、蜂蜜水啊跟它一比那就是连狗屁都不如。”
说到此处两个人都是馋地直咽口水。
大圣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转头问那小光头：“哎，我说和尚，你刚才撒尿是往哪个坑里撒的？”
“就你边上那个，咋了？”
那光头的小子正坐在地上，两手并用在那专心致志地抠着脚丫子呢，一边抠着一边还将手指头放到鼻子下面闻上一闻，正自得其乐。听大圣问他话，便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个小光头虽被叫作“和尚”，但却并不是那种吃斋念佛、四大皆空的真和尚，只因他天生不长头发，整个脑袋锃光瓦亮的就跟那电灯泡似的，所以就得了这么个称呼。
和尚忽听脑后传来破风之声，本能地一翻身躲了开去，那身法倒是十分利落，用手电一照原来是半截吃剩下的馒头，然后就听到身后大圣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和尚，你他娘的，看我今天不把你给你揪下来拿去喂鱼。”大圣一边骂一边呸呸直吐唾沫。
和尚一看，他八成是喝了那被自己灌了一泡“神仙水”的塘子了，那样子就别提有多窘迫了，忍不住仰倒在地哈哈大笑，又看对方似乎是真的急眼了，连忙止住了笑、佯装求饶。
“哎呀，大圣哥息怒，大圣哥息怒，小爷我这小老二还要留着娶媳妇让俺老娘抱孙子用呢，咋能便宜了那些臭鱼烂虾，这么着儿，回去把我珍藏已久的那半罐子牛皮糖分点给你，就当是弥补你的精神损失了，你也知道的，师父叫我送点给二婶她们娘儿俩吃，我都没舍得多给呢。”
“滚蛋，谁稀罕你那破糖，硬的跟石头蛋子似的，回去了你要是替我多刷几回粪桶，这事算扯平了，不然跟你小子没完。”
大圣说着就要去踹坐在地上的和尚的屁股，和尚一看他动真格的了也不再扯皮了，嘴里求饶直说：“好好好！”
两个毛头小子就这么在这深夜的老河边上打闹了一阵，又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
歇了一会，和尚就问大圣：“我说大圣，咱还要去找那算命的老头子说的水塘吗？那老家伙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就相信啦？我看他八成就是胡说八道的。我早前就听人说过，这老河里可邪乎着呢，说是闹鬼、闹妖怪，很久以前这河水还没干的那会儿，年年都要淹死不少人呢。”
和尚见大圣只顾着闷头吃东西并不理睬自己，又说：“再说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老头子说的那种能救命的草药呢？你当是神话故事呢？师父医术那么高明，咋就从来没听他说过有这样的神药呢？哎呀，我看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的，走在这河边上心里老是膈应得慌，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不行下次再多叫几个人一起来得了。”
大圣“切”了一声满脸鄙夷地说：“走都走到这了，估计那老头子说的水塘也不远了，就算找不到他说的那能治二婶家闺女病的草药，这也是难得师父出一趟远门给人看病去了，下次想跑这么远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哎，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害怕了呀，怕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回去了别提我溜出来的事就行了。”
说到这儿大圣心里念头一转，他知道和尚这人其实最是没心没肺的了，胆子肥、嘴巴硬，却非常怕麻烦，除了师父梁先生之外还真没见他憷过谁。
这会儿和尚说害怕是假，大概是想着早点回去好好吃一顿、再蒙头睡大觉才是真，于是大圣假装板起脸来对他说：“哎呀，也是，这事情也不是任何怂包都能干得了的，我也不怪你当逃兵，那你就赶紧回去吧。”
那小光头一听他这么说果真就不乐意了，咧嘴朝地上猛唾了一口说：“我呸吧，那咱他娘就别那么多废话了，跟着小爷开路的干活。”说着两下就把鞋子套起来，起身就继续向着老河的深处走去。
大圣见他果然就范，心中暗自觉得好笑，赶紧拍了拍屁股小跑几步也跟了上去。
深夜中的老河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微的拨水声，似是有小动物在那些水塘边上舔水。老河的河床和两岸的滩涂上面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芦苇，形成了大大小小、参差不齐、一片连着一片的芦苇丛。
阵阵夜风吹过，芦苇丛随风摇曳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响，让人颇感心旷神怡，那些掩藏在芦苇丛中的水塘在皎洁的月光下变得像琉璃一般晶莹透亮，与芦苇随风摆动发出的空灵天籁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这仲夏夜空之下的一幅美妙的图画。
因为鲜有人至，老河的芦苇长得非常茂密，人行走在其中颇有种遮天蔽月的感觉，好在芦苇没有太多的旁枝末节，不然这如此密集的植物群还真的难以容人通行。
和尚打头在先，大圣紧随其后，两个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不时有的没的闲扯几句，好在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小伙子，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又走了多久，直到东方起了鱼肚白。
和尚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流氓小调，手上拿着一根木棍一路敲敲打打将面前的芦苇分向两旁，以便他们通行。
在夏季这些芦苇丛中经常会有蛇盘踞在里头，和尚手中的棍子不光是用来探路的，还兼有打草惊蛇的作用——当地的毒蛇种类虽然不多，不过就算是踩到一条无毒的草蛇被咬上一口，那些锋利的蛇牙也足以令人大吃苦头了。
正走着，和尚突然“哎哟”一声，身子一歪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着手忙脚乱地去脱鞋，嘴里还连声喊疼。走在后面的大圣一看还以为他是被蛇给咬了，急忙上前去查看。
就看到和尚一把扯下自己左脚的鞋子甩在了一边，抱着脚丫子往脚底板“呼呼”地直吹气。
“哎哟喂，什么破玩意儿，疼死小爷我了，大圣你快给我看看。”
大圣凑近了一看，只见和尚左脚的脚底板破了一个血洞，把他疼得龇牙咧嘴，不过这伤口的位置是在脚底中间的，应该不是被什么爬行动物给咬伤的，这伤口看起来呈一个三角状，似乎还挺深，倒更像是被玻璃之类的尖锐物体扎了一下。
大圣感到有些意外——这偏僻的老河边上尽是一些芦苇、茅草和烂泥之类的东西，哪来的玻璃呢？
他不去管和尚杀猪一样的怪叫，蹲下身子去察看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借着微弱的晨光看了一会，大圣惊讶地发现泥泞潮湿的地面上除了自己与和尚两个人的脚印之外竟然还有几个不属于他们的模糊脚印。
这些脚印虽然模糊不清但留下的时间似乎并不太长，大圣觉得应该就是在他们两个人到来之前留下的，而之所以看起来很模糊是因为这些脚印都有涂抹过的痕迹，就好像这个人是拖着脚走路的一样。
大圣皱起眉头疑惑地说：“哎，和尚，我说这地方好像不止咱俩啊，有前辈在我们前面就到过这里了，不过嘛，这位前辈这走路的姿势嘛......呃，好像……好像不怎么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