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遣嫁
“一派胡言!”我笑骂道,“朕何曾有你说的那般委屈?”
郭慕丝毫不受影响,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皇上好酒,却从未因醉酒而耽搁政事;皇上好美色,可臣妾不也照样进宫承宠、忝列嫔位了么?”
提起容貌她自然而然叹了口气:“臣妾曾自以为得天独厚,落生在宁远将军府,有一位英武不凡的父亲。又因了家世,嫁得皇上这般合心意的夫君。只可惜天不生我姿容,不能得君王顾盼……如此想来,上天又待妾何薄!”
她说得缠绵悱恻,我听得鼻腔一阵酸涩——原来这后宫里不是没有人能伴我说上几句贴心话的,郭慕进宫已有两年多,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皇上今日出宫礼佛辛苦,又听臣妾聒噪这多时,想是乏了?皇上早些就寝,臣妾告退。”
郭慕深施一礼,侧身退下时我正低头愣神。然而她才刚行至书案前,我猛冲过去,从身后一把抓起她手腕:“哪去?!”我在明烛亮光里直视她,“朕后园清心池中鱼正肥美,留下陪朕用膳。”
“只是吃鱼?”她望向我,眼中熠然神采四射,与她那微黄面皮极不相称。
我凝视她的眼睛,变得认真起来:“留下来,朕想听你说话!”
郭慕眼睛逐渐湿润:“臣妾……遵旨。”
那日之后,驼羹从慈寿宫回来,向我奏明刑岳的病。
御医诊脉后奏称大将军先是急怒攻心,后又惊喜过度,一怒一喜,触动了旧伤,所以才会晕厥。
我木然听完,刑岳的身子,真的已经差到这步田地了?
此番交锋,他虽然没能如愿将我至于死地,但我逃过这一劫的过程也堪称极其狼狈。
宫外的邸店惊现帝后燕怡图?亏他想得出、用得起这般阴损的招数!
如此一来,既完美地解释了大将军何故杀死三名北胡使,又迫使我三缄其口——顾及帝王颜面,我总不能找来梁誉作证刑岳在假传圣旨。
只不过刑岳算计我也就罢了,可他为何要扯上皇后?那可是他自家妹子!难不成他真被我气糊涂了?
——这点疑惑,我当时并未深思。事后回过头去,只能说我当时还是太过天真,也太过稚嫩……
我终究还是赦过了原先服侍椒丘的一干侍从,鹿脯笑称这堪比日月东落、江河西走,绝无可能!不过这份人情,却实打实让艳昭容承了去。
刑岳那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限制我在宫里的行动,那我便如了他的愿,索性将我的一举一动都亮在明处!
于是我每日都只在寝宫和太极殿、政事堂之间来往,召幸也只传召华妃和艳昭容伴驾侍寝,这一妃一嫔宠眷日隆,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尤其是华妃梁清宁!
华妃受命协理六宫,大权在握,又逢母国南梁与大夏缔结婚约,迎亲正使梁誉系其胞兄,故尔款待梁使的筵宴都是由华妃来主持的。一时间华妃风头无两,那些平素在皇后、淑妃前趋奉的人,转眼即投永和宫门下。
*
无风无雨的日子最不禁过,一晃神便过去了十余日。
四月十六,吉日良辰,我在曲江池畔的芙蓉园行宫,举行临琼郡主的遣嫁礼,顺便安排下科举新进士的胪传大典。
梁誉率使团进殿时,他身后紧随了两列白衣胜雪的青年学子,夏可文赫然立于最前。
吉时已到,我对汤圆点点头,汤圆高声宣道:“圣上有谕:宣临琼郡主上殿!”
早在殿外恭立的女官答了声“承宣”,随即鼓乐齐鸣,远远的就见一个娇柔身影缓步行来……织锦翟衣,九树花钗,我眼前恍惚,仿佛又看见了那女人初试嫁衣的情景。
临琼郡主向上敛衽为礼,而后面南接受南梁的册封。南梁正使宣读册封诏书后亲自奉予竹制册书:“臣拜见……”
梁誉骤然瞥见新贵人的脸,一时卡壳——蓉润简直就是从画中走出的青春妙龄时的秦皇后!
临琼郡主双手接过册书:“这些天我由华妃娘娘教习梁宫礼仪,闲时也听了不少石头城中典故……听闻梁枢密年少焚琴明志,曾亲率民耕作田垄,今日得见阁下英姿勃发,果然名不虚传。”
“臣谢过贵人谬赞。”梁誉顺着话头极自然地行过拜见新贵人之礼。
我赞许点头,眼前的蓉润谈吐得体,已与当年那个缠着姐姐要买杏花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临琼郡主拜辞君前!”汤圆继续唱道。
蓉润转身面北跪倒:“臣奉旨远嫁石头城,就此拜别圣驾,伏愿陛下四海升平、天下康宁!”
“朕与南梁通好之心,系于郡主一身,望汝珍重!”我起身前行两步,内侍奉上团扇。
我拿起团扇,低头看看素白扇面上的刺绣,想起这柄团扇的来历——
现今石头城中情况不明,若梁皇折在竟陵王父子之手,那么姜蓉润这一去,必定要落一个殉葬妃嫔的下场,所以我特准蓉润入长门舍姊妹诀别,谁知却遭她婉拒。
长门舍中那一位不知怎么想的,辗转托人送出了这柄绣有飞燕图的纨扇。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我暗想赠扇之人的不通,这原是兄长送妹远嫁的诗,做阿姐的拿来用实在牵强!
馎饦捧了团扇步下丹墀,转呈临琼郡主。不知为何,馎饦授扇的动作显得迟缓、深沉。我好像看见蓉润眼中泪光闪烁,待要细看时她已然执扇掩面。
送亲使及女官、侍监等簇拥着临琼郡主告退离殿,梁誉也随即揖手道:“北夏皇帝陛下惠好之意,臣回至石头城定当奏明吾主,梁、夏甥舅之谊将永以为好!那么臣……”
“且慢!”我含笑制止道,“朕记得梁卿上一回来时见识过我大夏于选院开科取士,今日正值新进士的传胪仪,卿不妨看过再行拜辞礼罢。”
说完我看一眼面如死灰的礼部卢侍郎:“礼部,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卢参跪跌于地:“陛下恕罪啊!启、启禀陛下,胪传大典,臣恐……恐怕是举办不了了!”
“卿何出此言?”
卢参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指向梁誉身后:“他、他们都尽数投奔了南梁……臣万死!臣万死!”
“尽数?”我视线自这些青年士子的脸上一一划过,良久终于迸出两字:“有趣!”——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结局,但是登科进士除夏可文外的二十九人,竟无一人愿留,也着实让我心寒!
我哂笑道:“梁卿真是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