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大地震动了
时尚大地震动了
vogue来了。
看着矗立在上海最贵商业地段的一幅幅巨型立体杂志广告,路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出入于附近写字楼里形形色色的广告销售却会不寒而栗,感觉到时尚大地恐怕真的要震动了。
对此感受最强烈的是刘长波,前两年他拿着自己的《优姿grace》去谈广告,虽然客户也不怎么待见,可国内时尚杂志统共就没几本,《优姿grace》好赖还能在报刊亭里见着,只要手头还有预算的品牌,也愿意零零散散地投给刘长波一些。但2005年3月新一轮广告开季后,刘长波从客户那里得到的回答全是:今年甚至明年都没预算了,总部要求预留给vogue。
刘长波沮丧得无以复加,他想安慰自己或许所有杂志全遭到了vogue的冲击,于是打电话问林墨:“你们杂志被客户削减投放了吗?”
林墨一时不知道刘长波是什么意思,直接回他:“没有啊。怎么了?”
刘长波面子上挂不住,又已然这样了,只好说:“vogue中国版要创刊了,好多客户把预算的大头留着投它。我们被挤出了名单。”
林墨叹了口气,说:“确实是这样,我听客户说,vogue还在筹备期就同时在谈广告,对很多客户要求投放重点位置不是投一年,而是三年甚至更多,其他杂志肯定要受影响。”
“《风尚composure》不是没受影响吗?”
“刘总,你还是抓紧去谈个版权合作吧。”林墨掏心掏肺地对刘长波说。
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没有版权合作的本土杂志,注定会被一本本来势汹涌的国际大刊无情挤对。来中国淘金的国际品牌越多,它们越需要一个来自同一世界的媒体为它们开路。国际大刊就好像装饰着善意与慈悲漂洋过海的传教士,在未开化的土地上建起教堂,用先进而强势的教化本领,让四方山野里的土著先接受,再相信,最后虔诚地用当地语言赞美异国的主、歌颂异国的神。本土杂志做得再令本地读者喜闻乐见,甚至暗暗模仿了国际大刊的一切传教手法,亦不过是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无论闹得多么轰轰烈烈,洋人始终会担心自己的教义被土生土长的乡党传得走了样。
林墨完全不焦虑,即使vogue进场后以唯我独尊的架势分走了半壁江山,《风尚composure》也将是切走另一半蛋糕的霸主,绝不会坐以待毙被清洗出局。杂志本身各项指标好看是一方面,出版人是否游刃有余更为关键。在这点上,林墨达到了所有广告销售梦寐以求的状态——和每一家广告公司及每一个品牌总部里每一位负责广告投放的关键人物都建立了带有私交的合作关系。在这可丁可卯的广告圈,让客户下一张单,有的人需要长达五十页的幻灯片介绍以及半年不间断地追问说服,有的人只需要一顿饭的工夫或者几句玩笑话就能搞定。林墨是后者,尤其作为一个女性销售,有几分姿色,性格直爽不矫情,又能一直保持在成功的状态,那她一定会有极好的人缘。所以,绝大部分4a公司的男性总监,很认林墨这个妹妹,关系铁到林墨说怎么投他们就怎么投。
“咱们今年的9月刊可能会厚达六百页,”在《风尚composure》的中层会上,林墨骄傲地宣布,“目前确定的广告已经将近三百页了。”
林墨的话立即引发一片掌声,六百页,不但是别的杂志暂时无法企及的厚度,更是《风尚composure》当下所处的高度。这厚度加到销售手上,会让他们手里的砝码更重,不必自轻自贱,还可大胆掂掂一些客户的分量;这高度垫到编辑脚下,则令她们把头抬得更高,在面对公关、同行以及被采访对象时,可以自豪地说:我是《风尚composure》的;这厚度加到发行手上,意味着不费毫毛的胜利,在书摊上既然同样卖二十元,读者当然会选看起来更厚的那本;这高度垫到林墨脚下,仿佛她又登上了一座更高的山,往回望,有人正从低矮的山头气喘吁吁地往她的方向攀爬,向前看,大好的良辰美景为我独享,因为此刻已经站到了相对最高。
开完会,行政于小娟对林墨说,meade总部派了一个管理实习生来《风尚composure》和你一起工作半年,姜海让我给你带话,对人家好点儿。林墨大笑,说:看样子美国人尝到了版权输出的甜头,这次派了自己人过来搞市场调研,说不定以后meade把我们踹了,中美合资改美国独资,你说我能对那人好吗?
于小娟一阵笑,刚要走,又被林墨叫住,问:“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看样子是个abc,也就三十岁出头,中文说得不错。挺帅呢!你赶紧去见见吧。”
林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那男子已经坐在里面了。她没有立即进去,在门外观察了一下:他留着利落的短发,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侧面轮廓显得深邃挺拔,穿一身深灰色三粒纽扣剪裁合体的西装,不是giorgioarmani就是armanicollezioni。人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会客椅里翻看最新一期《风尚composure》,丝毫没察觉隔着一道玻璃门有人在打量他——这是年轻男子特有的自负。
林墨重重地推开门,男子放下杂志,并没有立即起身,抬眼向她望来,他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没有被突然惊扰产生的慌乱,那目光炽热如炬,带着几丝挑衅般的放肆,就这么注视着林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砰”一下,林墨意识到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一瞬间她就确认了那感觉:是喜欢,是迷乱,是戏剧式的一见钟情,是冥冥中的朝思暮想,是身体僵滞、思绪飞快地奔到了未来,是笃定荒唐、心花又一树一树地怒放。书本里、银幕上的爱,总是有因有果有场景,剧情千回百转、惊心动魄是为了对观众解释:人为什么会爱上;现实世界里,爱是电光石火的瞬间情绪,是突如其来的身体本能,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心里的盒子像被输入了正确密码般打开了,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欢愉。爱上,其实从来不需要理由,它是欲望替理智做的一个决定。决定本身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对方同样爱上。
林墨忘了当时和他说了什么话,被他问了什么问题。在毫无准备地被击中后,她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游移,试图找到一些论据来解释,怎么就对他有那么强烈的好感?是因为他长得像她喜欢的男明星或是他讲中文时有些生硬又沙哑低沉的腔调?还是他身上盲目又坦荡的自信激发了她的征服欲?她只记得当她告诉他随时可以开始工作时,男子说,不行,他需要休息一周再来上班。她愠怒,问为什么。他答,要倒时差,还要去买几身像样的衣服,既然要一起工作半年,至少要努力不让林小姐每天看他看得心烦。他的打趣不仅让林墨笑了,亦让她的心软了——这男子很骄傲,可他也想被她认可。
男子走后,林墨拿起桌上的名片,轻轻读出他的名字:darrenko,孔铭。孔孟的孔,铭记的铭,一笔一画,再不会忘。
孔铭开始在《风尚composure》办公,林墨让他坐在靠近她办公室的工位,有不懂的可以问她。孔铭也真不客气,随时就推开林墨办公室的门走进来说:这个我不太明白,你给我讲讲——林墨当然有无穷的温柔和耐心给他,从如何填一张报销单到怎么催促客户回款,她一字一句细细解释给孔铭听。有时候讲完一遍,她看孔铭没什么反应,又想再讲一遍,结果孔铭转身要推门出去,林墨会连忙追问他:你听懂了吗?!孔铭始终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回她:懂了啊——多一个字儿也不肯说的。
“臭小子!”林墨每每在心里对孔铭爆出这三个字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某一个女孩。
这天,张涛突然来找林墨,对她说:“小林,有一件事我们俩必须团结一下。”
林墨满脸不耐烦,回他:“张总,又跟我来这套?我忙着呢,要扎针直接去找姜社。”
张涛尴尬笑道:“是正经事,和你商量商量,我听说雅诗兰黛投vogue,是按八十万一个跨页签的。雅诗兰黛跟咱们两刊签,还是按四年前姜社和她们谈的十万一跨页的基数在走,就说咱每年对她们涨20%吧,现在一个跨页也才二十万不到,我们得一起施施压,现在印刷成本那么高,二十万接单,杂志稍微多印一万本就没的挣了。”
“给vogue八十万一跨页?你听谁说的?”林墨问。
“广告公司一朋友给我看了雅诗兰黛的媒体计划表,绝对靠谱!”
林墨根本不信任张涛,追问他:“不会我前脚去对雅诗兰黛提价,转身你就给他们打折吧?”
“嘿!瞧你说的,一会儿我把和雅诗兰黛ie的邮件往来抄送给你,vogue现在要来,肯定得先对外。”
“行吧,我下周去上海出差,探探虚实也好。”
林墨坐在办公室里,内心掠过一阵阵冲动,最终她没按捺住,走到孔铭的工位前,敲了敲桌子对他说:“下周你和我一起去趟上海,让你见习一下我们如何拜访客户。”
没想到雅诗兰黛的ie毫不避讳地向林墨承认了对vogue的倾斜——“那是vogue,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总说我强势,你是没有见过vogue的销售,比我强势多了。她们基本上是直截了当地通知我,vogue中国版美容第一跨页的位置就是给雅诗兰黛留的,掏钱吧。”ie和林墨合作了四年,彼此当作朋友,她才敢把实话告诉林墨,“贵集团两刊的版权title也很有背景,可说白了是版权合作,各做各的。vogue中国版是vogue的嫡系,是vogue所在集团的海外分公司,总部直接管理vogue中国版的运营。你要知道,在美国,vogue的老板和我的老板天天一起打高尔夫的,我要是拒绝按她们开出的条件投放,马上我会收到美国大老板发的邮件:vogue已到中国了,为什么不投放?”
林墨安排孔铭坐在门外旁听,自己坐在ie身旁,一言不发,等她讲完了,才叹口气,说:“领导,你说的我懂,但我们两家价格这么悬殊,心里真的很委屈。”
“林墨,你别说了。单价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你涨上去,看在朋友的分上,我可以适当增加对《风尚composure》的投放总量。”ie恢复了平常的强势,在商场就是这样,办不到的事,不如硬心硬面,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免得反复搪塞拖成了人情债。“我们今年主推一款香水,想在9月刊上做附带试香条的异型硬广,这个费用会比一般跨页广告高,我给你做吧。”
“谢谢领导。”
“但是,9月刊我们必须是美容第一跨页,我不管你之前和什么品牌签好了,想拿这单异型香水硬广,你就把位置留出来。”
走出雅诗兰黛办公楼,林墨对孔铭说:“刚才你都听见了,知道一线大刊和顶级品牌在中国有多强势了吧?拿北京话说,牛掰!”
孔铭笑笑,说:“你也没白来,你也牛掰。”
林墨乐了,心里喜滋滋的,继续斗嘴:“小伙子,还不学着点儿?”
第二天在兰蔻,李安东竟提了一个同样的需求:“林小姐,9月开季兰蔻会主推一款香水,这是我们全年计划的重点,我考虑在你们9月刊上做试香条异型硬广,所以第一跨页留给我们没问题吧?”
听到这里,林墨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墙角的孔铭,他果如她预料一般神情茫然,她笑了笑,转过身来,镇定自若地回答李安东:“当然没有问题,李总。”
从兰蔻出来,孔铭跟在林墨后面,一直无话。林墨说:“真忍得住啊?什么也不问。”
孔铭憨憨一笑,说:“这不等您指教吗?”
“会斗嘴了?我累了,晚上吃饭时再教你吧。”
晚上和孔铭这顿饭,是林墨一早策划好的。她一年往返京沪无数次,从没有认认真真在上海吃过一顿饭。陪客户时,一切听客户安排;独自一人时,住的酒店附近有什么小馆子她就吃什么,她能准确说出每个品牌在上海的详细办公地点,却连南翔馒头店在哪里都不知道。为着今晚这顿饭,她来上海前特意打电话问了雅泉的grace,让她推荐氛围对的餐厅。
“跟什么人吃?”为了推荐得更准确,grace问得十分详细。
林墨下意识撒了个谎:“一个重要的男性客户,特别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