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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正统: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谈正统: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梁启超在推行维新变法的过程中,对“正统论”有过一些分析论述。古代的正统论之所以兴起,有两个原因:其一,当时的史家臣属,对本朝存有私心。在王朝更替时,史家为了本朝的利益,在修前朝历史的过程中,往往会有正统之辨。另外,在皇位继承发生危机的时候,也会爆发激烈的正统之争。其二,由于一些儒家学派知识分子不了解经典本意,奴性发作,大力宣扬封建正统,并企图煽动别人的奴性,由此产生了正统论。由此看出,正统之说的核心内容,始终贯穿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的封建专制主义原则,它是封建时代的一种政治理论,也是封建社会政治斗争的思想武器。

证明正统的方法和标准

如何证明自己是正统,自汉儒首倡以来,两千年间,方法上层出不穷:第一种方法,移用阴阳家的“五德终始”学说。五德相生相克的关系,即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以邹衍之说,每一德支配着一个朝代,每一个朝代有特定的制度和政治,叫作“治各有宜”。当某一德被另一德所取代的时候,必定会发生某种奇异的自然现象,作为换代的信息,叫作“符应”。历史就是按照这种五德的次序,一代代循环往复。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典型的历史唯心主义,然而,它却成了历代封建统治者自命“奉天承运”的正统天子的重要理论根据。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各个朝代究竟比附哪一德,带有极大的随意性,并无定式。然而,不管它比附的是哪一德,目的都是为了论证本朝是合法的正统王朝。

第二种方法,是移用“三统”轮回说。三统轮回,是董仲舒在继承邹衍的“五德终始说”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一种神学唯心主义历史观。他给“五德终始”说披上了一层“改正朔,易服色”的宗教仪式的外衣,实质上,仍然是一种历史循环论。

第三种方法,是伪造“传国玺”和编造“天授命”的神话。如汉高祖斩白蛇,陈胜吴广鱼腹中藏书。以上种种虽然以现代科学的视角看,都是无稽之谈,但古时却广泛地被统治者使用,专门用来愚弄人民,让百姓相信皇权神授,天命所归。

梁启超总结了历代衡量“正统”和“不正统”的标准,大致有六项:

第一,用土地大小判断。凡是统一天下,无论统治者是什么样的人,是何种民族,都尊奉他是正统,如晋王朝、元王朝。

第二,用政权存在的时间长短判断。虽然统一中国,但在宝座上坐的时间太短,也不是正统,如西楚霸王、王莽新朝。

第三,有前代君主血缘的是正统,如蜀汉帝国、南北朝的宋帝国。

第四,首都建立在前代首都所在地的是正统,如曹魏、后梁。

第五,后一个王朝被称为正统,它所继承的前一个王朝也就成为正统,如因唐王朝之故,隋王朝成了正统;因宋王朝之故,后周帝国成了正统。

第六,汉人建立的王朝是正统,如南宋帝国、南齐帝国,而其他民族建立的王朝全是僭伪。

此六者又互相矛盾,被梁启超嘲讽,“通于此则窒于彼,通于彼则窒于此”,其实,不足以为证据。

殊途同归成王败寇

我们会在历史中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同一个人,甲史书中称他是“匪”,乙史书却称他是“贤”。甚至在同一书中,今天称他“匪”,明天却称他“贤”。圣贤就是圣贤,乱贼就是乱贼,匪就是匪,贤就是贤。为什么同样一个人,会同时兼有两种人格。原来正如谚语所说:“成即为王,败即为寇。”这才是所谓史书家所真正坚持的“正统论”。如完颜亮(金帝国四任帝),《宋史》称他是“贼”是“虏”是“仇”;《金史》则变成了某祖某皇帝,两书都是中国史学家写的,又都列为“正史”。像朱全忠(后梁帝国第一任帝)、朱棣(明王朝第三任帝),开始时称他们叛徒盗匪,忽然之间,却成了某祖某皇帝。这正是因为他们继承了帝位,以绝对的权威封住了史学家的史笔,不但不批判,反而让他们为自己立传,歌功颂德,以传后世。

因此梁启超说,不能不为西汉七国之乱的七国、西晋八王之乱的八王,以及刘安、朱宸濠之徒悲哀。也不能不为上官桀、董卓、侯景、安禄山、吴三桂之徒悲哀。更不能不为陈胜、吴广、黄巾军首领,以及窦建德、王世充、张士诚、陈友谅、李自成、洪秀全之徒悲哀。如果他们的运气再好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坐上帝王宝座,成了“承天广运圣德神功钦明文思睿哲显武端毅弘文宽裕定业太祖高皇帝”,便不必忧愁后世没有博学多才、正言谠论、倡导天经地义的史学家来尊奉了。如若胆敢“腹诽”,罪状就是“大不敬”。史家胆敢批评,罪状就是“大不道”。要杀头和株连九族。梁启超认为,这并不是过激之言,试想朱元璋的品格,怎么比得上窦建德?萧衍(南梁皇帝)的才干,怎么比得上王莽(新王朝皇帝)?赵匡胤(北宋朝皇帝)的武功,怎么比得上项羽?杨坚(隋朝皇帝)传国的长久,怎比得上李元昊(西夏皇帝)?朱全忠(后梁皇帝)拥有土地的宽广,怎比得上洪秀全?可是那些比不上人的角色,在数千年历史上,居然成了神圣帝王,这除了“成王败寇”,难道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民自为主

梁启超认为中国史学家最大的错误,没有比强调“正统”这件事更为严重的了。强调“正统”的人,认为天下不可以一天没有君王,于是有了“统”的概念。又认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于是又有了“正统”的概念。“统”的意义是:上天建立,人民尊崇;“正”的意义是:只有一家是“真”,其他的全都是“伪”,千百年来,头脑简单的儒家学派知识分子,都钻到这个牛角尖里,挥动手臂,瞪大眼睛,用笔墨口舌,全力争辩,东拉西扯,杂乱不可收拾。其实,一句话就可说明,那就是:自己被奴性所束缚,而又打算煽动后人的奴性而已。

阅读历史我们可以发现,“统”这个名词最早出现在《春秋》中。《春秋公羊传》曰:“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春秋》的主旨很多,但“通三统”是其最重要的关键。“通三统”的意义是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能被一家一姓据为己有,使人惊奇的是,这和后世儒家所谓的“统”恰恰相反。细思便知,这因野心家想把国家据为己有,而又恐惧人民不能同意,才宣称: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我生来就有这项特权,别人不能插手。“统”既已建立,然后他就有理由作威作福,淫虐残暴,人民也不能说他不义。稍微有点思考力、不肯屈辱的人,就立刻被罩上“不忠”“不敬”“大逆”“无道”等凶恶的罪名,并加以铲除、毁灭。

又有《礼记》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意思是得到多数人民拥护的,才可以成为君王。所以,没有“统”则罢,有“统”的话,无论开创国业或继承国业,抛弃人民,“统”将属于谁?西洋各国历史,主要是叙述一国国民的起源,以及发达、进步、盛衰的原因和结果。因为,人民有“统”,君王无“统”。所谓君王的“统”,不过是一家的家谱、一个人的传记,不可以假冒国家历史,更不必劳动史学家争论。把国家正统隶属于君王,等于把全国人民视同无物,使得全国人民的人格人权永远堕入九渊,无法自立,都是这种论调造成的灾害。不扫除君王就是正统的错误见解,却打算写作历史,史书即使再多,不过增加人民的痛苦。

对此,我们不禁要问,谁才是正统?梁启超的回答是:“统也者,在国非在君也,在众人非在一人也。舍国而求诸君,舍众人而求诸一人,必无统之可言,更无正之可言。”他接着又说一定要确定正统的话,应该效仿英国、日本等君主立宪的国家,用宪法决定帝王继承的法则。当新君即位之时,把遵守宪法的誓言,向人民宣布,而人民也接受他的誓言。这样,才不违背“多数人民产生君王”的大义,才算是“正统”。试观中国数千年历史,哪有这样做的?由此,在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过程中,先进的知识分子对正统观作出了批判性的总结“民权亡而无正统”。也就是说国家并非一姓私人之物,而是最广大人民的,当权者并非统治者,而是人们的公仆,政府并非管理之用,而是为人民服务的。

传统的正统观,是以君主的上下承继关系来替代“主权国家”的历史演变的,鼓吹的是“君统”论。用科学的观点来考察,与“正统论”相对立的范畴,应当是“人民主权论”。谁代表人民的利益,谁就是真正的“主权国家”的代表,所以我们不妨自此以“民统论”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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