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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屈原:理想与情感之矛盾

谈屈原:理想与情感之矛盾

有人评价梁启超说:“终其一生,悉于国耻世变中度过,日夜忧心,不能自已。故自少壮至病死,始终以救国新民为己任。”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救国救民的理想之中,他支持过康有为的君主立宪,但最终因为理想不同而与之分道扬镳;他与孙中山合作,但最终在观念上产生分歧,与之成为政敌;他支持过袁世凯,但对于袁世凯的称帝行为,却积极进行讨伐,成为了公开反对袁世凯的头号人物。梁启超为了个人理想,不顾一切,甚至甘愿与自己的老师、朋友变为敌对。

正因为如此,梁启超对爱国诗人屈原有特殊的感情,屈原的一生坚持“众人皆醉我独醒”,坚守高洁的人格和理想,即便身死亦是不悔,在淤泥之中始终保持自己的一身清香。

屈原低吟浅唱,行走于泽畔,行走于浪漫的楚国之风中,走进了一个水汽蒙蒙的节日,走进了民族感情的深处。

早在皇权时代,围绕着屈原和他的作品就已有种种争论,少的是艺术批评意味,多的是政治道德纠缠。古往今来,那些真正的诗人、文人对屈原皆心怀厚爱,刘安、司马迁、李白、杜甫,都把屈原之赋的精神融入诗文,融入血液之中。李白《古风》之一有云,“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李白是真正的诗人,所以能与屈原惺惺相惜,古今相和。杜甫在《天末怀李白》中说,“文章憎命运,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在杜甫空灵的想象世界中,遭遇冤屈的李白也曾写了诗作,投入汨罗江中,与蒙冤受辱的屈原跨过时空对话。

当然,古往今来的诗人中也不乏厌恶屈原之人。就如中唐诗人孟郊,著有《旅次湘沅有怀灵均》一诗,其中评价屈原“名参君子场,行为小人儒”“死为不吊鬼,生作猜谤徒”。在孟郊眼里,屈原最后以自杀终结生命是不孝之举。孟郊作为“苦吟派”诗人,一生追逐功名利禄却困顿半生,在他苍白无力的个人梦想中其实他本人早已成为了自己所不齿的“小人儒”。

直到清朝末年,在王国维、梁启超对屈原的解读中,那道皇权的阴影终于基本摆脱,文人对于屈原的认识终于置身于现代的、理性的阳光之下。在梁启超眼中,屈原恍若一面镜子,每个文人都可以用那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看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

梁启超眼中的屈原之死

梁启超对屈原其人和他的作品都进行了研究,其中最为成型的一篇就是《屈原研究》,虽然只是一篇不长的散文,但却为我们认识和了解屈原提供了很好的视角。梁启超认为,研究屈原,应该以他的自杀作为出发点。

梁启超在《屈原研究》一文中说:“他是一位有洁癖的人,为情而死。他是极诚专虑地爱恋一个人,定要和他结婚;但他却悬著一种理想的条件,必要在这条件之下,才肯委身相事。然而他的恋人老不理会他!不理会他,他便放手,不完结吗?不不!他决然不肯!他对于他的恋人,又爱又憎,越憎越爱;两种矛盾性日日交战;结果拿自己生命去殉那种‘单相思’的爱情!他的恋人是谁?是那时候的社会。”归根结底,屈原在仕子外壳的包裹之下,内里是一个清高文人,在他的头脑中含有两种矛盾,日日天人交战,其一是高处不胜寒的理想,其一是热烈澎湃的情感。

屈原《九歌》之一的《山鬼》,就是用象征笔法来描写自己的人格,传达自己的理想。倘若有人能看见彼时独立于寒山之上的屈原,眼前定会看见这样一幅画作:他一袭长衫,独立于山上,袅袅的云雾缠绕在脚下,身旁是杜若、石兰等诸多芳草,如此芬芳的气味不仅来自大自然,更来自于他人格的高洁。在梁启超眼里,屈原“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所以“一点尘都染汗他不得”,然而他的“心中风雨却没有一时停息”。

在梁启超看来,屈原最终选择投江自尽、而无法身处于世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在理想和情感上的矛盾。屈原在哲学上已经有高明的见解,但他并没有选择通过哲学来从凡世解脱,他不愿意沉溺于幻想之乐,而把现实世界中的人生丢弃掉。一方面,屈原了然浩荡天地间的通达乐观;另一方面,他又悲悯于人生的悲苦与无奈。这两种念头仿佛头脑中的两个小人,感情上的羁绊将他缠得紧紧的,无法达到自己理想的境界。或者说,这种类似于道家的精妙思想让他能领略庄周之闲适,却不能让他洒脱地放下身外之物,去享受那一份倏然自得。就像屈原在《离骚》中说的,“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社会之所以会如此痛苦,屈原将其归结于道德的败坏。从发心之日起,屈原就下定决心,要与社会的恶斗争到底,并且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而且没有丝毫的让步。无奈,社会中恶的势力太过强大。所以,当最后无计可施时,屈原只能在这个污浊的世道保留最后一份高洁而投江自尽。

在《屈原研究》中,梁启超引用了易卜生最喜欢讲的一句话:allornothing。要整个,不然宁可什么也没有。屈原正是持有这种见解的人。他认为方圆相周一样,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中国人爱讲调和,屈原不然,他只有极端:“为决定要打胜他们,打不胜为就死。”这是屈原人格的立足点,他做如此说的,也是如此做的。在理想与情感的矛盾中,屈原最后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迁就,抑或丢开。

在梁启超眼中,屈原心中纠结之关键在于迁就,抑或丢开。如果不肯迁就,那么就丢开吧。把这一切都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在屈原的心中,所谓丢开有两种,其一是丢开楚国,其二是丢开现实社会。

丢掉生他养他的楚国吧,但《离骚》中屈原又说:“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屈原以寻找意中人为比喻,经历过失恋的人,即使变一个样子,即使走遍天涯海角,终究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人结成良缘。看看现实世界,到处都是一样的污浊,那么,丢掉楚国远走他乡又能如何呢?

对于丢开现实社会,与屈原同一时代的庄周确实做到了。梁启超认为,屈原其实也常常想效仿庄周,就如《远游》一文所说:“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他被现实社会的污浊压得喘不过气来,常常想要与现实脱离关系。然而,他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让他也不过如此想想而已。

正如梁启超所说,“超现实的生活不愿做,一般人的凡下现实生活又做不来,他的路于是乎穷了”。短短几句,可以说道尽了屈原心态之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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