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陡然留意方觉变
岩碧山庄
天气越来越冷,风一起来,冻得人直打哆嗦。山庄门口,马车已经早早的就备好了。马车夫缩着脖子、抱着胳膊坐在车辕上,风吹的起劲儿,冻得他耳朵尖儿都发红,他不住的搓着双手,张开嘴巴,往手心里哈气。一抬眼,一只灰鸽子飞入了庄内。
房间内,阿薇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披风,帮明筠披到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今儿个可真冷,天也阴沉沉的。刚刚进屋前我抬头看了一眼云,那云灰阴阴的,聚成了一片。今年天气格外怪,夏天一会儿干,一会儿涝的,往常年这个时候,咱们还用不着披这么厚的披风。按今年这反常劲儿,保不准今天要下雪。”阿薇将带子系好后,又忙着给主子拿手炉,回过头的时候,竟看到主子身上的披风竟短了一截。原本是长到踝间的款式,今天一穿,刚盖过小腿肚。
“呀!这件竟然短了!”阿薇喊道。明明今年春天还穿了,算算不过才过去半年罢了。半年前穿着还十分合适。阿薇拍拍自己的脑门。她早该想着主子今年长个儿才是。
明筠被阿薇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这件披风短了一截。
“柜子里还有一条是前几日刚做好的,我去拿过来。”阿薇道。平日里她总是陪在主子身边,纵然知道主子今年窜个儿了,但没个对比,也没太有感觉,今天一穿这衣服,陡然间觉着主子真的是长高了许多。她回眼又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主子,心里又加了一句:主子也长大了许多。
新斗篷是一件黑色的锦缎长斗篷,满绣珍珠色卷云纹。黑色利落,明筠高挑,穿上这件衣服,更显得人飒爽,像一把出鞘的剑,带着几分锐利。
“咕咕,咕咕”,窗外传来鸽子的声音。
明筠听到鸽子声,便知道来信了。她轻推开窗户,只见窗外立着的是一只脖子上带白羽的灰鸽。庄子里养了很多信鸽,它们有着不同的花色,这一只是当初往卫国飞的那只。飞出去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阿薇也走了过来,也认出了这只鸽子,惊道:“主子,这是、这是卫国那一只呀。”
明筠点着头,急忙将鸽子脚上绑着的信条取下。临打开前,她动作顿了顿。
“主子,怎么了?”阿薇问。
“不知消息是好是坏。”明筠如此道。
阿薇上前道:“神灵保佑,一定会是好消息的。”
明筠看着阿薇点点头,抿着嘴打开了来信。信一展开,明筠的眼眶便红了。信上的笔迹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歪歪扭扭,十分稚嫩,明显是朔儿写的;后一部分则是娟美秀气,不难认出是出自范思苓的手。
信不长,可明筠却看了很久。
“主子,信上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阿薇才敢轻轻的开口问道。
明筠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朔儿什么也不知道,所有人都瞒着他呢。他信上只不断地说他想父亲、想我、想回家,不断的问我何时能接他回家。哎,回家......”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台上低头啄食的鸽子,伸手轻轻摸了摸,道:“这样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被迫离乡,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生活。思苓姐姐虽然费心照顾,却终归不是至亲家人。”
“主子可是想接回来?”阿薇轻轻问道。
“想自然是想。接回来是简单,藏起来也简单,可那也意味着他得隐姓埋名的成长,朔儿毕竟是公孙,如果让他东躲西藏,还不如一直呆在卫国,最起码在卫国他还能堂堂正正的过活。”说着,明筠顿了一顿,而后道:“而且,若是回国了,那他很快什么都会知道的。”
明筠把信交给阿薇,道:“把信收好,时辰差不多了,咱们早点出发吧。”
出门的时候,明筠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山庄门口,马车夫替明筠掀好了车帘。待明筠踩着脚踏要进车时,后脖子上触到一点冰凉,接着手背上也感到了那种转瞬即逝的冷意。
一抬头,下雪了。
马车从岩壁山蜿蜒的山路驶下,一路奔往王都内城。明筠与阿薇坐在马车内。坐马车的时候,明筠喜欢想事情,她靠在车厢壁上,身体跟着车的颠簸而晃动着。她在想很多事,脑子里一会儿想到朔儿,一会儿想到浣玉,一会儿有想到阿铭,又想到子稷,想到自己。
从庄子到范邸的车程大约在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在路上行了半个时辰,马上要入城门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驾马飞驰而来,大剌剌的横在了她们的正前方。
“吁——!”马车夫急忙提起缰绳,勒停马车。车上绘了王族徽纹,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不会冲撞,马车夫怒视着马上几人,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缘何拦住我家主子的车驾?”
马车骤然停下,明筠猛的被晃了一下,不禁皱了皱眉头。车内很清楚的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明筠示意了阿薇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阿薇掀开车帘,沉着声音开口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只见车前方横着三匹马,马上人皆是乌衣绑袖,看起来像是大家族培养的护卫。不过其中一匹马坐了两个人,一个护卫身前坐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八九岁的样子,一身灰蓝色的宽大衣服,脸颊圆润,下巴偏尖,一双眼睛眼尾微翘。阿薇眯起眼睛瞧那孩子,总觉着有些眼熟。
程溪看见了阿薇,目光一亮,连忙高声喊道:“阿薇姐姐,你可还认得我?我是程溪。”他一边说一边在护卫的帮助下下马,朝马车这边奔过来。
阿薇在他开口说话时已经想了起来,偏过头对明筠道:“主子,是子稷君子的人。”
明筠亦探眼望去。她记得这个孩子。这段路尚未进城,但却是主路,时不时就会有马车或行人出入。她让车夫将马车停到路旁树后,下了马车。
程溪跟在后面,等明筠下车后小跑上前弯腰施礼,而后扬起小脸满是焦急恳求的道:“请贵女救救我家君子吧。”
“阿稷?阿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明筠闻言心下一跳,连声问道。
“主子被人设计,中了毒,解药到现在也没有寻到。今晨主子吐了血,此时正昏迷不醒。”程溪说着眼圈红红的,望着明筠道:“贵女,如今只有您能帮主子了。崔医师说曾有制药大师风元献药给国君,那丹丸可解奇毒,还可以压制多种毒性在体内蔓延。”
马车奔驰,一路往赵稷府邸奔去。程溪也上了车,在车上他清楚的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明筠。
“贵女,您知道那颗丹丸么?真的有么?”程溪问道。
风元?明筠皱起了眉头。她自然是知道那药的,不仅知道,而且十分清楚。几年前,沐戈被母亲派出去,得来了一种能解奇毒的丹丸,沐戈呈药的时候她正好过去给母亲请安。她对那颗丹药很有兴趣,便多问了几句。当时沐戈告诉她制药之人名叫风元,乃是古庸国后裔。沐戈将丹丸献给了母亲,母亲虽然并不相信,但不妨碍她觉着那是个好东西。母亲暗中将那颗丹丸一分为二,重新捏成新的两颗。一颗自己留下了,另一颗则献入了王宫。曾经方茴为沐戈求的便是那颗只剩下一半的丹丸,但是沐戈没来得及用就撑不住了。分丹丸这件事母亲是瞒着人做的,原本她也不知道,还是最近从母亲院里刚收买来的婢子口中得知的。当时她对这事没有在意,因此也没有多过问。
程溪一脸惴惴不安的看着明筠,生怕贵女说其实没有那种丹丸,但贵女点了点头,开口道:“有的。”
程溪的眼睛一亮,道:“那贵女可知那丹丸在哪里?可能拿的到?”
明筠道:“那丹丸原是是一颗,被人分成了两颗。其中半颗就在我那里,但另外半颗.....”明筠伸手用指节在车壁上扣了三下,很快马车外有护卫驱马上前,是常飞。
常飞凑近车帘处,轻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明筠隔着帘子道:“两个事。一个是你派人回山庄,去我的院子把我妆柜里头放着的那个玉色镶金锦盒取来,盒子里有一颗丹丸。蝉月在,她晓得的,你让蝉月拿来。第二个,你亲自去。前年母亲献给王宫一颗丹丸,就是曾经沐戈从古庸后人处得来的那颗。你暗中查一下,那丹丸是否在哪,是在王宫里还是又赏赐给了他人。此事要紧,速去速回。”
“是。”常飞回了一声便立刻去办。
马车在赵稷府邸的后门处停了下来。明筠扣上风帽下了马车,程溪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匆匆进府。
这个府并不大,越往里走,弥漫着空气里的药味就愈发浓郁。明筠的脸色越来越沉,步子也越来越快。风帽盖住了她半张脸,可却盖不住她的担忧与焦虑。袖子底下,指甲深深的陷在肉里。
进了院子,程溪跑着推开房门。屋内,崔医师正站在床前。他看到明筠,连忙施礼。
这是第一次,明筠踏入子稷的府邸、寝屋。也是第一次,她看到如此虚弱苍白的邯郸少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双目紧紧闭着,面如纸色。
“阿稷。”明筠低喃着走近,在床边站定。她双拳在宽大的袖内紧紧握着,而后,侧头看向崔医师,道:“你确信那丹丸有用?”
崔医师上前一步,道:“倘若那丹丸是古庸国后裔风元亲手制成的,那一定有作用。”
“崔医师为何如此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