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忆往昔谁是谁非

范恒站在王城大街的中央，浑身发冷，他仰头望向天。这一刻，他觉得今日的天看起来格外的冰冷与低沉。

他与范蔑同出范氏旁支，他们隶属于同一支同一脉，彼此从小就认识，关系亲近。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他们既是兄弟，又是挚友。由于性子投契，他们几乎天天玩在一起，长辈们常说他们比亲兄弟还要亲。

王都城内世家众多，城西有一个家族连氏，与范蔑家住在同一条大街上。当年的连氏，亦是钟鸣鼎食的世家。连氏一族同他与范蔑所在的这一支关系极好。因着两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不仅家族之间交好，连带着彼此的子女关系也不错。连氏家主有个小女儿，名叫连钰。连钰与他们两人一来年纪相仿，二来住的极近，因此常常一同玩耍。

年少无知的时候，最容易产生感情，无论友情还是兄妹情亦或者是那不可宣于口的爱情。三人一起玩耍，一起长大，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少年初尝情滋味，谁又能拒绝的了那懵懂而暧昧的情愫。

情在他们三人心里偷偷发了芽。

到底是谁动谁的心，谁也说不清楚。范桓曾以为，他与她都动了心，心里还暗自窃喜，可慢慢的，他发觉他以为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她的确动了心，只不过对象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兄弟范蔑。

他恨自己是榆木脑袋，没能早点看透，可待他看透之时，一切都回不去了。之后，所有的一切，慢慢坠入了无情的、噩梦般的深渊。谁也躲不开，谁也躲不掉。

这便是命。

连氏何尝不曾显赫过，可王都城内比他更显赫的家族比比皆是。连氏对上其他大世家，无异于以卵击石。连氏覆灭的原因在于他得罪了比它更厉害的家族--中行氏。中行氏与范氏本家大宗自来关系十分交好，两家常常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连氏得罪了中行氏后，无奈只能求助于范氏，可连氏的家主连范邸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想想也是，范氏怎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连氏而得罪他的盟友呢？

于是，连氏就变成了一颗弃子，被无情的抛弃的下场就是整个家族的覆灭。连氏遇上中行氏这样庞大的家族，顷刻间，被碾的连渣都不剩。

连氏家族没落之后，男人被迫充军，而当年在家千尊万宠的贵族女，亦被迫充入人家做歌姬。这一切是多么的屈辱。他那时不是不想帮帮她，只是被族人警告过不许插手这件事。就是因为他的犹豫，导致了后来的噩梦。

范蔑的马车在路上行驶着，在远离了王城主街之后，车速渐渐趋于平缓，然而，范蔑的心却一刻也没有平息过。辰广坐在他的身侧，垂着头，面色沉沉，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范蔑没有说什么，只将头靠在车厢上，思绪亦回到了从前。

从年少时他就早早的并对连钰动了心。连家出事后，他不顾家族人的反对，执意要救连钰，父亲对他本就不喜，这件事后，父亲更是厌恶他，这也是他为何身为贵族却已经贫苦的原因，只因为父亲厌恶，他不愿意分与他任何财物。当年的他只是不得宠的是庶出子，他的手里没有钱，没有权，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冲动的真心。连钰当时被充入权贵之家，他虽然出生算是旁枝，但作为一个无宠的庶出子，谁也看不起他。

没有人愿意帮他。到最后，他无奈卖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微薄的田产，典当了家中摆件，换来了一笔钱。他用那笔钱将连钰从别人家换了出来。

他很爱连钰，因此十分珍惜，待她如命，她是他的手中珠。他那时天真的以为，他可以与她在一起一辈子，再也不用分离，因此还开心了好一阵儿，他以为连钰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了。但是，年少时的情愫，不仅他有。范桓也有。范桓在心中也偷偷的爱慕着连钰。范桓一向如此，对于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总是愈发想要得到。

范蔑的捷足先登，让范桓心里十分不舒坦。纵使他知道范蔑也爱着就连钰，甚至可以为了连钰放弃一切，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他不行。可他明明知道，但就是想得到的。他就是想要得到！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总会悬在心头，又痒，又痛，又心焦。

那个时候范桓马上就要成亲了，妻子古氏是家族选给他的。古氏亦是世家女，她无论是品貌，还是身份，都与他很是匹配，但范桓并不喜欢他的妻子，他更喜欢的人还是连钰。

连钰作为两人爱慕的对象，其实日子从来没有好过。范蔑的生母十分厌恶连钰，她认为正是因为连钰的出现，才让夫君厌弃自己的儿子。范蔑在家时，连钰尚且能安心几分，可一旦范蔑不在家，那连钰就难过了。倘若是出趟远门，那日子就更是折腾。一次，范蔑因公事离家数月，范蔑的母亲觉着这是一次送走连钰的好机会，她的母亲令婢子拿了东西藏在连钰屋子里，强行嫁祸给她说是她偷的，借着这个引子将连钰赶出府去。

可连钰已经没有家了，纵使范蔑家待她不好，可是她无处可去。她伤心的蹲在地上，哪儿也不敢去，只能偷偷的躲在府第的后门藏着，她祈祷范蔑能早点回来，将她重新带回府中。可她等啊，等啊，等啊等，等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到范蔑回来。

那天的范桓，正巧去范蔑家送些东西，因为常来，他便从后面的小门进去，那个门比较方便，既不用通报也没人拦他。那日，当他准备如往日一般从后门进去时，听到了小巷里有哭泣的声音，仔细听，那声音似乎像是连钰的。他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一看，他惊了，竟真是连钰。连钰正缩在巷道一角，抱着腿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他急忙跑过去，问林玉发生了什么。他在听到林玉的回答之后，心里愤愤不平的同时又觉着机会来了。他一直想得到的人就在眼前，不在府里，也没人看管。既然范蔑这里对她不好，那为什么他不能把人带回去呢？

范桓越想心头越热，忍不住便出了手，这一出手，别后悔了一生。

范桓将人打晕带回了府中。带回府后，他由于害怕被范蔑以及自己的家人发现，于是便将人藏了起来。范桓家的府邸占地很大，院落也很多。他将人安置在堆放杂物的西院的一间柴房内，并不许下人过去。好几日，府里都没有人发现连钰。而这几日里，他也做尽了令他后悔却也兴奋的事，他怕连钰反抗被人发现，便将她的嘴巴堵了起来，每日给她灌大量的酒，让她总是醉着。

醉了她就没有力气反抗，醉了她也不会大喊大叫，醉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一个大活人藏在府里头，哪能永远不透风。很快，他的妻子古氏便发现了端倪。古氏善妒，见了人之后醋上心头，尤其她知道连钰是谁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倘若只是普通的歌姬，那她尚且还能忍受，可若这是青梅竹马，那便不同了，郎有情妾有意，那她这个妻子又算什么东西呢？古氏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她闹了一场之后似乎很快消停了，似乎是妥协了，不再说些什么。范桓本以为他妻子是认了，心里暗暗窃喜，甚至对妻子讲，他想将连钰纳为妾，藏于家中，不让外人见到。只要不被人看到，那便没人会发现连钰的下落。当时古氏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范桓没想到，他妻子其实只是表面同意，心里暗自恨得厉害。趁他不在时，时常在府里折辱于她。

一日趁他出门，古氏做出与范蔑母亲一样的事，偷偷的将转送去了别家。至于去别家做什么，她就不管了，只要将人早点送走，便是她最大的愿望。

范桓回家后发现人不见了，大怒。他气得发抖，他指着妻子问她将人送去了哪里？古氏只冷冷的笑并没有回答他。之后无论范桓怎样问古氏，古氏都是不答。偏得古氏家世显赫，他也不能拿古氏如何。

他寻了很久，也没有寻到连钰的下落。

后来，范蔑不知怎的，他知晓了这件事，提着剑前来质问。那也是范桓第一次看见范蔑发怒的样子。

范桓看到范蔑的眼神分明是藏着恨的。若非两人出自同一族、同一脉，自幼相伴长大，恐怕那一日他真的会死于范蔑剑下。范蔑的眼神藏在杀意，是真的想杀了他，那杀意不是假的。

范蔑发了疯似的寻找连钰的下落。一家又一家的去找，然后一家又一家的把他打了出来，那时的范蔑活像一只寻食的野狗，被所有人嫌恶。

三个月后，辗转了一圈，在一场欢宴上，范蔑终于再次看到了她。连钰再一次被范蔑带回了家中。

六个月后，她诞下一个男婴。她生下男婴后，身体好虚弱着，竭力爬了起来，看着孩子的脸，咒骂道：野种。

骂完后便咬舌寻了死。

那个孩子谁也说不清是谁的，也许是范桓的，也许是其他人的。临死前，范蔑抱着她，他哭着问她为什么选择死亡。

连钰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个孩子，嘴里含着鲜血模糊不清的重复着一句话：我恨他。

范蔑不知道她口里的他指的是谁？是孩子？是范桓，是他还是谁？

范蔑虽不知她口中的他是谁，但范蔑知道他该去恨谁。

往事如烟，一转眼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时间可以流逝，但恨意不会，恨意反而随着时间而累积，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王都大街上的嘈杂声渐渐唤醒了范桓，思绪慢慢回归到现实。原本空寂寂的脑中渐渐的听到嘈杂的声音。

他觉着自己不该再纠结于这些事，过去的都过去了，范蔑能将他怎样？

倘若他想怎样？那那别怪他不顾念同族之情了。世家子弟，是没有心的。

这么想着，范桓脸色苍白的回到了车马中，一甩马鞭，离开了。

主公还在等着自己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