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青笛红穗眉目朗

当年，这桩婚事的两方着实不得了。一边是手握一方大权的邯郸君，一边是中行家族的大小姐，而这二位分别就是赵稷的祖父与祖母。

邯郸赵与中行氏？这两方势力结合在一起，对于赵氏的大宗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这场婚事的主推手是范氏的士鞅，当年赵氏之主斗他不过，于是便眼瞅着邯郸与己方之间种了嫌隙。这几十年过去了，虽说邯郸依旧尊大宗为主，事事遵从，但嫌隙已生，终归很多事情都变了。

赵稷此一番来新绛，主要是为赵氏的老夫人送上六十大寿的寿辰贺礼。礼很重，分量十足，从邯郸到新绛山水迢迢，由他这个嫡长子亲自呈送以表重视与顺服。反正不管心里如何想，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漂亮些。

新绛城依旧繁华，骑着马走在主干路上。明明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恍恍乎总觉着有哪些地方变了。这些街他都曾走过，那时他只是子稷，一个山间弟子，一举一动皆随意，可以大大方方的随着师叔住在范氏，与范氏的嫡长子称兄道弟，如今换一个身份再来，一切都不同了。

世事没变，变得终究还是人罢了。

天空晴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赵稷一叹。

岩碧山庄

这一日，府中同往常一般，只有明筠一个主子在。明筠看天气甚好，天儿也湛蓝湛蓝的，就想着出去走走。

坐上马车下了山。马车里的小柜儿中搁有事先准备好的衣裳。阿薇帮着她卸下头上贵重显眼的钗环，褪下身上过于繁复精致的衣裙，明筠动作熟练的换上一身浅褐色的粗葛布曲裾，牙白色的领口与袖边儿，上面只绣着简单的回字纹，发上只系一带，亦是浅褐色的。

马车在路边停下，主仆二人轻盈盈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轻抚发丝，整整衣衫，两人就混入普通百姓的人群之中。侍卫们散入人群，暗暗保护。两人走后，庄子里的小马车也驶离了，不过，到了时辰，自会在定好的地方出现。

明筠一路上见着不少人穿着蓑衣，带着花花绿绿的鬼面具，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远远的传来喧杂的声音，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明筠瞧着颇有意思，便问：“今日为何如此热闹？”

阿薇自幼就在公子府长大，亦是不甚了解，她摇了摇头。

“今天是秋神祭呀。”有路过的妇人听见，回过头笑着道。

越往长街内走，声音就越发的清晰，躁动的鼓点一下一下的敲进了人的心里，痒痒的。

过了稍许时候，又一辆青蓬顶的马车朝这一带驶来，在主路边上停下。

车帘被一把掀开，从里面跳出一个精神气儿十足的小少年。

他一下车，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朝天乐呵呵的直笑。此人正是赵祁，好不容易熬过了几天无聊的日子，终于可以出来逛一逛了。

“阿兄，你怎么不下来，陪我逛逛呗。”赵祁半趴在车辕上对里面的人说话，眼睛不住的张望。

“我听说今天可是民间的秋神祭礼，可热闹了。”

新绛街头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热闹非凡。嘈杂的街道上小商小贩正叫卖不歇，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各自玩闹，嘻嘻哈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宽阔的大街上，赵祁如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无比的新鲜和好奇。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恨不得跟脑袋后头再长出一双眼来。

今日出来做买卖的小商小贩们比往日更多了，行人如织，挤挤囔囔的。赵祁见着不少人带着各式面具，穿着长长的蓑衣直到脚踝，心里觉着有趣极了。

跑到面具摊子前，挨个的扒拉，看到有意思的就搁脸上试试。摊主是个老头儿，俏孙女儿帮他打下手。

赵祁不同那老头讲话，只与俏孙女儿说，虽然这姑娘一眼看过去就比赵祁大上许多岁。

赵祁将一个红鬼獠牙面具戴到脸上，指着自己问那大姑娘：“这张好看么？”

大姑娘只想着卖货，点头道：“好看。”

赵祁又换了一个青色的，指着又问：“那这张呢？”

大姑娘道：“也好看。”

赵祁将面具从脸上拿下来，笑的贼兮兮，单手撑桌，身子往前探过去，几乎要凑到了人家大姑娘跟前儿问：“那这一张呢？”他指着自己的脸。

大姑娘被赵祁闹了个脸红，是羞的。

老摊主也被赵祁闹了个脸红，是气的。

赵祁才不怕惹事儿，他得得瑟瑟的还想再添把火儿，后脑勺就被人狠狠的揍了。

“你在干什么？”

听他阿兄语气不善，赵祁咽了口口水，回过头笑的一脸讪讪，强行狡辩道：“我什么也没干，真的只是想买个面具玩玩。”他随手拿了一个面具在赵稷眼前晃了晃，是一个青鬼面，道：“阿兄，我给你也挑了一个，你瞧好不好看，入乡随俗，大家都戴，我们兄弟两个也一人一个好不好？”

“再惹事，我们立马回去。”赵稷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没有拒绝赵祁递过来的面具。

给钱时，赵稷吩咐手下人多给了这爷孙俩一些钱，算是帮赵祁赔礼。

赵祁本人无知无觉，带着红鬼面具，依旧大摇大摆的我行我素。他说道：“我记着咱们晋国祭神典，要穿羽衣，勾彩面才对。阿兄，你说这王都还真怪，今天明明是祭秋神，他们却穿蓑衣这种寒酸东西，为何不穿羽衣呢？新绛山林不是挺多么，多去猎一些鸟雀不就有了？”

赵稷瞥了赵祁一眼，甚为无奈的道：“你的这句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何区别？”

赵祁没听明白，疑问的“啊”了一声，道：“肉糜？肉糜有什么区别？区别还是有的，我觉着鹿肉比较起来更好吃一些。”

赵稷被噎的气结，看着赵祁那无知又无辜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仔细盯紧他，不许他惹事。”

赵稷与下属们如是吩咐之后，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只留下赵祁歪着头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又惹到自家阿兄了。

明筠也买了一张青鬼面，饶有兴趣的戴了起来，又买了一张给阿薇亲手戴上。

今日热闹人多，小摊小贩无处不在。明筠瞧着稀罕，瞧好了哪个手指便指向哪个，阿薇跟在她身后，手里攒着一把布币，主子看上什么东西，便立刻买下来。路没走几步，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倒是买了不少。

明筠乱指，阿薇就乱买。

白细细的手指四面八方的指，眼也四面八方的看。忽地，红闪闪的一物晃入她眼中，是一条红玛瑙穗子。

青竹笛上红琉璃。

那抹熟悉的火红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少年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