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膝下承欢
安梓纯手里捧着热姜汤，小腿以下浸在热水里泡着，半晌才暖和过来。
罗氏烧了热水，缓缓的往脚盆中添，一旁的安悦然虽然冷着脸，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水不要太烫，否则没冻伤便要烫伤了。足以见此人面冷心热，还是挺在意安梓纯这妹妹的。
安康才给崔氏兄弟送了姜汤回来，还问安梓纯要不要再添一碗。安梓纯摇头，偷偷瞄了安悦然一眼，见人还是冷冰冰的样子，都到了口边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姑母是特意来瞧远儿的？”安远坐在炕上，贴着安梓纯身边，那小模样，分明是在撒娇。
安悦然闻此，斜睨了安远一眼，显然对她唤安梓纯姑母，颇为不满。
“是也不全是。”安梓纯总算借这话茬，预备切入正题。
罗氏听了这话，略显担忧的望向安悦然，安悦然只当没听见，并不看安梓纯。
“王院使病重，身子很不好。”
一听王院使，安悦然才猛的站起身来，“师傅怎么了？”
从安悦然的表现即可看出，他与王院使间的师徒情分是很深的，这回该是没白来。
“原只是身染风寒，这本不算大病，可院使已经年迈，即便好生将养，也不容易好。长兄也知，院使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尤其是病了，身边也没个体己人，着实凄凉。”
“师傅病重，身为徒儿理应侍奉榻前。我这就拾掇拾掇，往师傅府上去。”安悦然说着，就招呼罗氏快些替他打点行装。
“不必急。”安梓纯拦着说，奈何脚泡在盆里，也不好挪动，只能摆手。
“我知道未经师傅允准，就贸然到府上叨扰不好。可师傅待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眼下病了，我岂能坐视不理。即便师傅嫌我手脚粗苯，不配侍候在侧，我但凡能去府上帮着做些粗重活，也比干愣着要踏实些。”
安梓纯想，这算是悦然大哥近日来与她说过最长的话了。字字句句都饱含对王院使的敬重。
院使没有看错人，她也没有看错人。
“不是不叫长兄去，是叫长兄带着一家一起去。”
闻此，不单安悦然一怔，就连两个孩子也是满脸的惊讶，还是安康最先问了一句，“姑母的意思，是叫我们一家挪去老爷爷府上住？”
“是。”安梓纯答的干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师傅的意思。”安悦然沉声问道。
“是问长兄的意思。你若不肯，无论是谁的意思，都没意思。”安梓纯回道。
安悦然不言，显然是在斟酌。罗氏才被支使去准备行囊，眼下是张罗也不是，愣着也不对，唯有轻轻唤了一声，“康儿他爹。”
“你去打点行装，我自个去就成。”安悦然吩咐说。
闻此，不单是安梓纯泄气，安康与安远也面露失望之色，就连一向老实本分的罗氏，也稍显失落，轻叹一声，便转身欲去准备。
“长兄，院使无儿无女，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有儿孙承欢膝下，他将您当是亲孙子，病重依旧念着你，念着康儿和远儿，你的心难道真是石头做的。或是你骨气硬到错把关怀当怜悯，将为师傅尽孝当是寄人篱下？”安梓纯问。
“一介草民，哪有郡主说的那些气节，不过农人也是要脸的人，带着一家子吃住在师傅家，但凡是个男人，也做不出这下作事来。”
“下作，何为下作？”安梓纯问，“身为徒儿，继承师傅衣钵，学精医术，来日悬壶济世，将医术之精妙代代相传，可不是对院使最厚重的报答。承欢膝下，尽心侍候，为院使养老送终，这难道就不算一种报答。可知人与人之间的情，不都系在金银财物之上，比起这些身外之物，院使更需要的是你，是顺遂安逸的晚年，长兄不懂吗？”
安悦然纵使性子执拗，也非不通情理，正因如此，才没有贸然应下安梓纯的话。
话说深了，孩子倒也听不懂了，安远一个小丫头只听懂是那白须白发的老爷爷病了，也是怪难过了，抹着眼泪说，“老爷爷真可怜。”
安康心疼妹妹，赶紧上前安抚，安悦然似也有所松动，淡淡的扫了两个孩子一眼。
罗氏从旁听着，不住的叹气，好不容易才壮起胆子，劝了一句，“孩子他爹，就应下吧。”
安悦然闻此，半晌才点了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安悦然才答应，罗氏和两个孩子便张罗着打点行装，院使府上什么都有，铺盖被褥、杯碟器具自然不用另带，除了衣物之外，还真没什么东西可拾掇。且安家一农户，一家子加在一起统共也没几身衣裳，所以行装打点起来倒也快。只是这一家子骤然搬走，总要跟村里知会一声。
现下处在农闲时节，各户都在家里窝冬，一听说村头安家要搬走，寻常相处好的邻里都赶着来道别。
安梓纯透过窗缝往外瞧，隐约听见有村民正打听安家的去处，安悦然只说是暂时搬走，还会搬回来。更有好事者追问，安家走的这样匆忙，是不是发达了，惹得安悦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打发走了一波又一波的邻里，总算能够启程了。
在将小院里里外外检查了数遍之后，安悦然才最后退了出来，口中轻声念了一句，“母亲，孩儿一定还会回来。”
安梓纯显然听见这句，忍不住一声叹。
爹爹给悦然大哥极其母亲造成的伤害实在太深刻，怕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盼望着爹爹认回长兄，或是长兄肯认爹爹，那也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雪路难行，安梓纯一个大人都不成，更何况是安康安远两个孩子。崔氏兄弟便一人背着一个，一行慢慢往村外走。
安梓纯泡脚之后，身子才暖些，骤然又踩雪，身上又开始泛冷，膝盖和脚踝也疼的厉害。原走在前头，可一段路走下来，便落在了最后。
安悦然走着，回头瞥了安梓纯一眼，便停下了脚步。
“还成吗？”
“没那么娇贵。”安梓纯嘴硬，勉强往前挪动了两步。
安悦然见此，将身上的包袱解下，递到了罗氏手上，背身就将安梓纯驮到了身上。
“长兄——”安梓纯一惊，挣扎着要下来，“这雪路本就难行，何况是背着个人，您放我下来，我能成。”
“能成与硬撑是两码事，你若是想就此冻伤，往后年年犯病，就下来。”
“可我——”
“农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说完便背着安梓纯走在了最前头。
就在此刻，安梓纯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遂轻轻环住安悦然的颈子，就好像她梓宸哥哥又回到了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