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余墨
肖君怡口上虽是埋怨温恭王不当心,可话中深意,安梓纯却再清楚不过。
安梓纯有些惶然的望着自己手中的剪刀,尽量控制着身子不要颤抖。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还算端庄将手中的剪刀递到了刘令人手上。
肖君怡的眼光也从剪刀上移开,满脸愤恨的盯着安梓纯的脸,这辈子也忘不掉在泰和行宫中安梓纯曾给她的屈辱,更忘不掉那日她亲生的弟弟如何挺身而出,用肉身为安梓纯挡下了她挥出的剪刀。
若只有安梓纯一人在场,肖君怡必定不会与她客气,奈何这么些女史宫女都在眼前,若是自个轻举妄动,必定又会换来她母亲和太后的一通数落,所以只匆忙掏了帕子出来,小心的替温恭王将手上微微渗出的血迹擦干,柔声说:“花草刮伤可大可小,快回去长宁宫里清理清理吧。”
温恭王闻此,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淡淡的望了安梓纯一眼,便随肖君怡离开了。
刘令人自然察觉到安梓纯与肖君怡打照面时的怪异,心想这两人从前必定有什么过节,否则怎么会连寒暄都略去。可主子的事也不是她一介奴仆能肆意打听的,忙询问一句,“郡主,这月季——”
“令人择了好的就折了吧,始终都是要败的东西,现下想来,到不觉的可惜了。”
安梓纯这话,叫刘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反正择了好花采是没错的,便领着两个宫女折花去了。
清风拂面,叫人瞬间清醒起来,安梓纯俯身将那朵被肖君怡打落的月季拾了起来,见花刺尖利处似乎还沾着温恭王的血。心微微有些抽痛。
身在皇室宗族,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所谓知己,不过是奢望罢了。
回去俪坤宫,安梓纯亲自捧着一瓶子才插好的月季给皇贵妃瞧,一并回了去勤政殿的见闻。
皇贵妃只赞这月季花好看,并未与安梓纯多提肃妃的事,想必心中早已有数。
安梓纯也无意探听这些,毕竟比起来日谁坐拥天下,她更在意公主府的安危和当年母亲惨死背后的阴谋。
太后那边似乎听了她亲外孙女肖君怡告的小状,当日傍晚就着人来俪坤宫传了懿旨,宣安梓纯明日辰时往长宁宫去抄经。
抄经,无疑是个苦差,虽看起来只是念念经写写字,却十分伤神,先不说抄经时要如何虔诚专注,单说一卷经文抄下来,一笔一划没一点错也是十分不容易的。况且安梓纯心中早已有数,太后名曰叫她去抄经,岂能痛痛快快的叫她好生坐着抄写,分明是借着抄经为名,找她过去奚落折磨的。
既是太后懿旨,皇贵妃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望着安梓纯,安抚一句,“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一定小心侍奉太后。”
安梓纯见皇贵妃为难,心里也是怪苍凉了,幸好自个从前在府上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曾彻夜抄写过经书,许多经文已经烂熟于心,好歹也有些功底在身上,总不至于站上个把时辰就打晃昏厥什么的。
总之,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在太后的地界上,许多事还是能忍则忍,否则到时候为难的就不止皇贵妃,皇上也不定能护的了她。
安梓纯深知明日有场硬仗在等着她,所以今夜歇的极早,第二日自然也早早起了。在繁星阁用过早膳之后,匆忙去明月轩给皇贵妃请安,便往长宁宫去了。
待安梓纯到时,尚不到辰时。
长宁宫掌事女官奉云听说郡主到了,亲自出来迎,客客气气的说,太后昨夜身子不适,睡的晚些,怕是还得过些工夫才能起,只得委屈郡主先在寝殿外稍候。
安梓纯早就料到,太后既叫她来,便没打算叫她痛快回去,却不想太后竟幼稚至此,还用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可笑法子戏弄人。只是这治人的法子虽陈旧,却百试不爽,简直可以划为内宫折辱人的法子之冠,也怨不得内宫妃嫔代代相传,千百年来都不曾绝迹过。
奉云说完这些,便匆匆进了寝殿去。安梓纯只得站在檐下等候。
清晨的风还是透着些许凉意,安梓纯虽然穿的不少,可风口底下站久了,还是觉的身上泛冷,手和脚都冻的冰凉冰凉的。
其实依着宫里的规矩,奉云完全可以迎安梓纯到偏殿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坐等太后起来。可就如安梓纯预想的那样,太后召她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折磨她,若不打开始就叫她身上不痛快,太后的心里就该不痛快了。奉云无论是真与太后一个鼻孔出气,还是揣摩主子的心意,都不会给她应有的礼遇,所以安梓纯并未将这仇记在奉云一个下人身上,总觉的清晨的微风很醒神,总有一日也要叫太后尝尝这清凉的滋味才是。
安梓纯在寝殿外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等到奉云从寝殿内出来传召,已经是巳时了。
为不叫太后拿住错处,安梓纯只得笑脸相迎,随奉云进了殿去。奈何站了许久,腿脚已然有些酸麻,与太后行了大礼之后,险些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安梓纯自知,她在太后跟前不过只是个卑贱的臣女罢了,可再卑贱也是有尊严的,即便自己颜面扫地,也不能给亡故的母亲丢脸,纵使身上种种不适,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端庄的站好,浅笑望着太后。
太后明显看出,安梓纯的脸色并不好,想必方才顶着冷风站的那一个时辰,也叫这娇生惯养的丫头尝到些苦头。只是这丫头的脾性太不招人喜欢,与她那该死的母亲一样,身上有着女人家最不该有的傲骨。既是不该有的,便该剔除,若是除不掉,也就不该活着碍眼。
太后望着安梓纯,温和的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勤谨,来的很早。”
“太后娘娘的吩咐,臣女不敢违背,况且能为太后抄经,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臣女叩谢太后赏识,愿给臣女这积德行善的美差。”安梓纯边说,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似乎真是对太后感恩戴德一般。
见安梓纯这般喜悦的样子,太后心里怎能不怄气,越发有些糊涂,实在看不透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装傻,装的未免太像了些。
“既你这孩子一心向善,哀家也不好耽误你积福积德,奉云,吩咐将书案抬上来,哀家要亲眼瞧着昭懿郡主抄经。”
奉云得令,一会儿便将东西都张罗好了。
“你就抄吧。”太后吩咐了一句,便择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了榻上,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安梓纯见砚台中无墨,显然要自个研磨。倒也没说什么,便麻利的将袖子挽起,从研磨开始忙活。
安梓纯不得不叹一句,眼下内宫之中想要找出此等劣质的墨块也不容易了,太后为了戏弄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这墨块带着臭气不说,里面杂质也不少,墨出的墨汁不够细滑,字自然也写不好看。
安梓纯先提笔在经纸上试验写了一个字,才一下笔,墨水就殷开了,根本不成形,这显然就是一块不能用的坏墨。
“太后,臣女有事回禀。”安梓纯自然不肯吃这哑巴亏,放下笔直言说。
太后闻此,淡淡扫了安梓纯一眼,“说。”
“回太后娘娘的话,长宁宫出了中饱私囊的贼人,不单偷换了宫里的好墨,还欲图谋不轨,要坏了您的德行,损您的阴德呢。”安梓纯俯身跪地,恭恭敬敬的与太后施了一礼。
太后得了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不知安梓纯究竟哪来的底气,竟敢说出这话。
“太后娘娘您看。”安梓纯说着将书案上的砚台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此墨是墨中极低劣的一种,连民间寻常百姓家都不会用此墨,此人却将这劣等的东西偷换了内宫的宝墨,还呈上来叫臣女用它来给太后抄写经文祈福,实在是居心叵测,如此不敬太后,不敬佛祖,是要遭天谴的。”
若说安梓纯头几句是无关痛痒的话,那最后一句不敬佛祖,要遭天谴之语,着实叫太后狠狠的惊了一下。遂瞥了奉云一眼,心中十分窝火,她本是吩咐叫安梓纯抄经抄的不顺,进而惩罚这个丫头,不想却先叫这丫头拿了她的错处,大放厥词,含沙射影的诅咒她会遭天谴,这是何道理。
“这文房四宝,一直是由常欢保管的,奴婢下去问问。”奉云急着撇清关系,赶紧回了一句。
太后闻此,强压着怒火,吩咐说,“去吧。”而后望了安梓纯一眼,“你也起来吧。”
安梓纯得了这话,起身将砚台重新放回了书案前,“臣女唐突了,实在是为太后阴德考虑,太后仁慈,切勿怪罪臣女多事。”
“你有什么错。”太后冷冷淡淡的说,又与一旁侍候的宫女道,“去重新捡了好墨来,伺候郡主抄经。”
宫女得令也不敢耽搁,赶紧将书案上的砚台和不好的余墨拾掇了下去,一会儿工夫,便择了好的重新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