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计划进展
安梓纯沐浴更衣过后,正坐在妆镜前由含玉伺候着拢头,眼见发尾还未全干,含玉忙停了手,要去取块巾子来拭干,安梓纯却拦了她说,“邱良侍的精神这会儿怕是还不够清明,叫她在雨里多站站,省的一会儿说起话来费劲。”
含玉闻此,忙应下,十分体贴的回身将窗户掩上,只怕安梓纯发上带水,吹风会着凉。顺便瞥了一眼,撑伞站在雨中的邱良侍,那情形确如小姐预期的一般惨烈。有赖这滂沱的大雨,瓢泼似的下了整整一个时辰,任那再好的油纸伞,也都淋塌下来。不过这也活该,敢与曹氏合谋害我们小姐,便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的。
姚书芹端着碗压惊茶送进屋来,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却清楚的察觉到安梓纯与以往的不同。寻常时候,小姐对粗使的丫环虽然冷淡,却从不轻贱,即便犯了严重的过错,也不忍打骂,至多罚做营生或是叩点月钱,今儿竟然没来由的罚了良侍大人,府上怕是生了大事。
安梓纯大口喝完了压惊茶,心里苦笑,若惊悸受惊真能用一碗压惊茶纾解,这世上也就再没那些不平事了。
安梓纯寻思着,放下了茶碗,便起身出了屋去。
屋外雨势依旧惊人的大,雨滴砸在石板地上飞弹出去,水迹已经蔓延到了宽大房檐下的干爽之处。院子的角落里甚至开始积水,目测已能漫过脚踝。安梓纯站在雨幕之前,心里十分畅快,一整个夏日都不曾痛痛快快的下这样一场雨,这雨来的真是时候,许能助我一臂之力,铲除邪佞,清理门户。
邱良侍尽管撑着伞,可衣裳已被雨水浸湿了大半,原本描着喜上眉梢的油纸伞也被雨水泡软,一角软塌塌的垂下,显然已经无法遮盖邱良侍这一身繁复贵气的衣裙。
邱良侍见安梓纯好歹出来了,即便心里异常愤恨不平,也要恭顺有礼的迎上前去。奈何雨里站了太久,腿麻了不说,衣裳被水沾湿之后,也沉重异常,以至于寻常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硬是挪了十数步。
眼见邱良侍要收伞来檐下,含玉忙上前拦了一下,“我们郡主身子不大好,良侍大人身上湿气重,可别靠近过来,否则害郡主染病,咱们都担待不起。”
邱良侍闻此,哪里甘心被个丫环支使,奈何眼下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所以只得放下那刚迈了一步的台阶,重新退了下去。
雨依旧疯狂的冲刷着大地,眼见邱良侍手中的伞已经完全软榻下来,安梓纯依旧盯着她不说话,邱良侍怒火冲天,好歹鼓足了勇气,刚开口唤了一声“郡主。”
安梓纯便道:“良侍还知我是郡主,见面怎就不行大礼,莫不是要我郡主之尊,先与你招呼不成?”
邱良侍闻此一惊,却也看透,昭懿郡主是借这场大雨故意叫她来出气的。这一通的羞辱和折磨眼见逃脱不了,索性俯首帖耳,任由郡主痛快算完。想来这边计划进展顺利,这位小郡主怕也活不过一月便会暴毙身亡。到时候,什么仇都报了。
邱良侍寻思着,便将已经烂成一团的伞放去了一边,俯身跪地给安梓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离开遮掩,大雨瞬间就将邱良侍浇了个透,因是秋雨,雨水自然冰凉,再加秋风习习吹拂,又湿又冷,也真够邱良侍受的。
安梓纯冷眼瞧她,并未叫她起身,反质问道:“邱良侍,你该当何罪!”
邱良侍这会儿已被周身的寒冷,刺激的有些神志不清,哆嗦着应道:“奴婢,奴婢不知。”
安梓纯见她如此,似乎比想象中的情形还要好些,便不紧不慢的接过含玉递来的礼单册子,一页一页的翻到早就折过角的那页,“邱良侍自来府上之日起,我便因你敏慧干练,几乎将整个公主府都交由你打理,却不想你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竟胡乱写这些来糊弄我,是把我当傻子了。”
邱良侍瞧着那礼单册子,也是心虚,忙应了句,“奴婢不敢。”
安梓纯闻此,一脸鄙夷的盯着她,“邱良侍怎么不敢,且听听这处,本事端明殿学士家送来的白玉镂雕松柏翠竹笔舔,你却写成了诸卫上将军府赠。试问一个武将怎会选送如此讲究的书案用品,我觉的蹊跷,便去库房点查,不成想如此错处比比皆是,连带着我回礼的单子都出了错,礼不对人,岂不叫人笑话。”
邱良侍原没想到安梓纯会细细考量这些,十分惶恐,可眼下情势危急,总得脱罪过去,忙应道,“是奴婢的不是,没有仔细盯着底下人,纵了他们耍滑偷懒。”
安梓纯闻此,自然不客气,厉声喝道:“是,这自然就是你邱良侍的不是,管教不好底下人,错不在你又在谁,你既不觉的委屈,那便最好!”
邱良侍得了这话,更加不安,本以为服软认罪之后,此事也算了结,却不想郡主越说越气,竟大声呵斥起来,这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
安梓纯盯着邱良侍被大雨冲刷晕开的浓妆,胭脂妆粉化成一团,顺着她瘦削的下巴低落了一地。高高的发髻早就被雨水打塌,歪去了一边,想她邱良侍自恃美貌,前半生怕是从未如此狼狈过,眼下更来了兴致,又接过含玉刚从屋里取来的锦盒,便打开来对着邱良侍说,“这还不算完,良侍可抬头看看这里,礼单上明明写着是敦勇郡王送来的白釉双龙耳瓶,怎就变成了这最廉价的白瓷罐子。到不知是谁中饱私囊,想鱼目混珠呢!”安梓纯说着,抄起盒中的白瓷瓶,重重的抛出去,正砸碎在离邱良侍不远的地上。惊的邱良侍一个激灵,险些歪倒在地。
“郡主,奴婢——”
“怎么,邱良侍还觉的你犯下的过错不够多,要不要我一件一件的与你详说,可怕只怕良侍你身娇肉贵,在这里跪不上三天三夜呢。”安梓纯说着,抬眼望了望天,没等邱良侍再分辩,又道:“我见今儿这雨下的好,往身上好好浇一浇,也叫良侍快些清醒,想想明白往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我还会挑这样的天气,请良侍来我毓灵苑问话的。”安梓纯说完,便回身进了屋去,任由邱良侍继续跪在雨中。
喝了杯暖暖的杏仁茶,安梓纯便靠在榻上小憩,虽闭着眼却没真正睡着。又过了约么一炷香的工夫,含玉进来传话,说是邱良侍晕倒了。安梓纯闻此,微微睁了睁眼,“叫人抬她回去。”说完又闭上了眼。
含玉得令,忙应下,便出去张罗了。
含玉前脚刚走,安梓纯便坐起身来,起身走到窗台前,望着插瓶中那几朵娇黄的金凤展翅,花瓣大开,眼见就要掉落枯萎,心里不免惆怅。又想起今日在马场所见,身着玄衣的男子,可以肯定那就是高寻阳无疑。
为什么他不愿现身见我,为何要弃我于危险而不顾。
祁灏山庄
踏雁将高寻阳方才交给她的擦伤药装好,刚要出门去,却又被唤了回来,“算了,别去了,公主府什么好药没有,不缺我这一瓶。”
踏雁少见主子这样优柔寡断,本不愿多话,却忍不住劝了句,“药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少主对郡主的关怀之情,奴婢这就送去。”
高寻阳闻此,似是下定了决心,又道,“雨下的这样大,你无需跑这一趟,把东西放下,回去歇着吧。”
踏雁却没听吩咐,揣着药瓶就往门口走。
高寻阳见此,一个闪身上前,拦下了踏雁,正要数落几句,踏雁却先说:“少主明明那么惦记郡主,何必万般忍耐的避着她,您心里不好过,郡主心里就能踏实了不成?毕竟今日,郡主是瞧见您了。”
高寻阳闻此,有些讶然,不想这素日恭敬少言的丫头,竟会与她说这些。
踏雁自知失言,正要请罪,高寻阳却换了口气,一副怅然的神情,“你知我有家仇在身,前路凶险,我不愿连累她。况且她本就是母仪天下的命格,便该配天之骄子,我是真心为她,才悬崖勒马,不想耽误了她。”
跟了高寻阳这些年,踏雁最是了解少主的脾性,听方才那几句,分明就是言不由衷,却不好再说什么,最后也只问了一句,“少主怎就能断定郡主喜欢母仪天下而不是与您浪迹天涯呢?”说完将刚收好的药瓶掏出来放回了桌上,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屋去。
高寻阳听了这话,原有些动摇,回身推开窗子,正望见那一大池子雨中盛放的金凤展翅。便又坚定了信念,她本就是污泥中涅槃重生的凤凰,该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她卷入这污秽不堪的激流。
高寻阳寻思着,原本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手臂却依旧擎在身前,掌心贴着心口,没有放下。
放下,本不如想象的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