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我们身上发生的故事，还会不会在下一代身上重演？
我们心里的那个小孩根本就没离开过。
一
春节期间，我跟一家老小在苏梅岛度假，闺密群里聊起携家带口密集度过8天假期的感受。
“带着孩子，不会跟长辈有观念冲撞吗？”s小姐问，“平时你们真正交叉的时间也不多。度假，那可是分分钟钟在一起。”
她马上就到预产期了，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既期待又不安。
“没多少冲撞，一天也就250回吧。”我回复。
s小姐发来几个生无可恋的表情：“那怎么办？春节期间同学聚会，都在说有了孩子之后家里的那些矛盾。真是奇怪，明明我们都成年很久了，怎么一有了孩子，又变成孩子了？”
“是啊，是啊。”兔子说，“老娘十几岁离家上大学，以为从此就算独立了，又过了十几年，似乎已经成熟到足够应对跟父母的关系了……”
我接着她的话说：“是不是一有了孩子，发觉这个小生命到来的同时，又把我们的爸妈再一次带到我们的生活里了，然后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我们心里的那个小孩根本就没离开过？”
“真的是！今年过年，为了不让孩子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这种破事儿，跟我妈吵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小时候最讨厌被逼着在饭局上唱歌。”兔子的女儿3岁了，最近以孩子为中心的矛盾不断出现。
“所以得感谢孩子啊，让我们有机会正视那些误以为消失的问题。但你们有没有发现，它是我们的问题，却不一定是孩子的问题？”
二
就拿小孩子哭这个事儿说吧。
小朋友磕着碰着，受了委屈肯定免不了要哭的。小核桃在动物园看白虎表演，其中一只白虎没抢到肉，他伤心地哭起来。离开苏梅岛时，我们跟大海、沙滩、床、枕头告别，他也难过得眼圈泛红。
姥姥、姥爷急坏了。他们见不得小核桃有半点儿难过。
“别哭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男子汉，要坚强！”“哎，你看那个小姐姐笑话你了。”
这几句安慰语，曾经句句是我的死穴。
作为一个资深爱哭鬼，小时候常常因为不合时宜的大哭把我爸妈置于尴尬境地。要知道，孩子的哭在他们眼里可能意味着自己作为父母的失职，可能意味着这个孩子性格内向有问题，所以万万不可以。
“别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你看，人家在看你了。”很小的我，不知道是因为生气（什么叫这有什么好哭的，明明就很值得哭好不好）还是惭愧（我又哭了不该哭的，我真的不如表姐活泼开朗、讨人喜欢啊），总之，一听到这几句话，哭得就更厉害了。
第一次听到爸妈对小核桃说这几句话时，我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必须阻止历史重演的悲剧啊。为此跟他们吵过好多次，我生气，爸妈委屈，小核桃不知所措，哭得更厉害。
我常常对着老公大声嚷嚷：“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能接纳小核桃的情绪呢？他哭，就让他哭啊！”
老公脸上写着：哦。
家里有一块小黑板，往常我们都随手画些无所谓的图案，我妈来帮我们带孩子之后，有一天，我看到上面改成：“希望小核桃开心每一天。”我又指着那些字冲老公嚷嚷：“你看！这就是我妈从小对我的要求，谁能天天开心呢？为什么我一不高兴他们就生气呢？”
老公脸上写着：哦。
三
后来我想通了两件事儿：
第一，我并不是小核桃。当我冲上去试图让我爸妈用我满意的方法去养孩子时，一定意义上，我挡在了小核桃和世界之间。说不定他对此没那么敏感，跟我的感受不同呢？如果他也觉得不舒服，他对此的处理方式又是什么呢？我没来得及等一等、看一看，一撸袖子就冲上去，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孩子了？
第二，絮叨和焦虑，是我爸妈表达爱的一种方式。或者也是因为他们的成长环境使然吧。哭泣对他们来说，关联的是从前的苦难和他们的父母的斥责。我又凭什么去制止和改变他们呢（何况也改变不了）？
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心疼外孙，一边还要被女儿教育自己的方式不对，老一辈革命工作者也太惨了！
自从想明白这两件事，我们一家子都轻松多了。好吧，至少我轻松多了。小核桃哭的时候，只要我在，就带他离开围观的“群众”，溜达到别处。一方面是让姥姥、姥爷冷静下来；另一方面，我希望他听到妈妈的态度：“为什么哭啊？是不是很痛、很难过？”他就会知道哭是很正常的，想哭就哭一会儿，也许就好了。如果没好，那我们就聊聊是怎么回事儿。
但多数时候，我忙着开会、忙着出差，他也一定会因为各种事情哭泣，姥姥、姥爷或许还会着急地说：“别哭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但没关系，他经历过爸爸妈妈和姥姥姥爷对哭闹的不同态度，我相信，他会有选择的能力和自由，在不同的时候，选择更适合他的态度。
什么？你问我会不会担心这个男孩长成一个爱哭鬼？一方面，到处都在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社会环境本来也没有给男孩子提供成为爱哭鬼的土壤；另一方面，我也真的不介意，当他成年后进入社会，闯荡江湖之时，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如果实在太痛，能回家对爸妈或他的爱人痛哭一场，那恰恰是作为父母的荣幸——说明他从小就知道，有人能够接纳他的情绪，允许他脆弱，给予他无条件的支持。
四
“所以你这是把自己给择干净了？”
“就让历史在那儿重演，你就静静地看？这不是冷淡吗？”
不管我怎么向她们解释，我并没有“静静地看”，我也在采用“不一样的方式”，s小姐和兔子还是在群里表示不同意。后来我想通了，她们也在用她们觉得“舒服”的方法，维系着各自的亲密关系。
我们在爱与自由之间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这是生活里绕不开的。有时候走通了，有时候无限制地纠缠下去。
而对于我来说，某些时候的“冷淡”，是其他时候热烈的反应。
比如，一次很少发生争执的度假，反而多了一些跟父母闲逛聊天的时间。长假过去，我记得的是一起在沙滩溜达的那个夜晚。
海边的夜空，抬起头，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