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韦振
几日后,韦振果然是如罗技预料的那样,从长安回到了扶风。进得雍县境内,韦振连住所都没有回,就直奔太守府而去。
谢轩得人通报,立刻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事实上,他对于罗技口中这位少年得志的扶风别驾也是充满了兴趣。
没一会儿,衙堂外便传来了一阵急骤的脚步声,谢轩刚要起身相迎,门外就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韦振在樊川诗会曾经对谢轩有过一面之缘,但谢轩却是第一次见到韦振,一眼之下,顿时心生诧异。
要知道,唐代为官,资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多人一生都蹉跎在岁月里,少年得志的情况很少发生。但韦振看起来,至多也就是三十岁,却已经身为四辅之一的扶风别驾,从四品的高官,即使是有京兆韦氏的荫蔽,这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其人必定是有真才实学。
但是,让谢轩诧异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如同李幽彦一般,竟然在原有的历史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
事实上,谢轩对于这种凭空出现的超卓人物,戒心很深。就像李幽彦一样,即使是王逸之亲自前往赵郡确认了他的身份,谢轩依然是不敢以要事相付。
谢轩心中百转千回,实际上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时间,韦振来到谢轩身前跪拜在地:“下官扶风别驾韦振拜见太守。”
谢轩连忙起座将他扶起,笑道:“璟川请起。”
两人寒暄之后,分主次坐定,谢轩开口道:“我闻令堂身染重疾,璟川这么快便回返,想来令堂大人无恙矣!”
韦振闻言一愣,而后才开口道:“家母只是跌断了腿骨,这身染疾患从何说起?”
谢轩也不点破,笑道:“恐是我听差了,令堂身体康健,那正是再好不过了。本官初来乍到,诸事生疏,还需璟川老骥引路啊!”
韦振躬身道:“太守言重了,下官自当尽心辅佐,鞠躬尽瘁,使得我扶风治下,官吏清贤,百姓富足。”
谢轩笑道:“此言大善,那以后诸事便要仰仗韦兄了。”
韦振躬身道:“不敢,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顿了一顿,他又道,“罗长史可曾引诸县官吏拜见太守?”
谢轩笑道:“接风宴上皆都见过了!”
韦振诧异道:“仅仅是在宴席上见过?未有在府衙将诸县政务、民生、赋税、刑狱等一干事务向太守上禀?”
韦振如此惊讶,也是有原因的。一般而言,主官到任,治下各县官吏应将韦振所说的这些个东西,一一向主官禀告,好让新任主官,对自己治下的诸县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从而有针对性的拟定施政方针。
然而谢轩到任扶风之后,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不过此事罗技已经向自己解释过了,背后多少都有韦振的影子,而他自己也不想打草惊蛇,是以便作罢了。
于是谢轩开口答道:“未有!”
韦振顿时出离愤怒:“我不在,郡中诸事皆由罗技做主,他怎敢如此行事,这分明就是藐视上官。这位罗太守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谢轩故作讶异道:“璟川何出此言?”
韦振愤怒道:“太守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罗技自入仕凤翔县尉以来,所历官职皆在扶风,从开元十四年算起,至今已有近三十年,根深蒂固,是扶风郡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其人城府极深,表面上清廉刚正,私下里却结党营私,对上令阳奉阴违。上任太守严宽是个不管事的主,两人倒是相安无事,但在严宽之前,却已经被其逼走了两任太守。这等害群之马,太守还是及早将其法办才是。”
谢轩没想到两人仅仅是初次见面,这韦振就开始在自己面前挑拨离间,想要除掉罗技。
不过表面上,他仍是不动声色道:“本官听说,罗技在历任官位上,官品风评皆是极佳,璟川是不是对他存有误会?”
韦振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莫说是普通百姓了,便是扶风的官吏也皆认为他是清正贤官。若不是前任太守刘简与下官家中有旧,下官调任扶风之时,得其提醒,恐怕也要被其骗过。”
谢轩沉吟道:“一郡长史,乃是五品高官,璟川这样说,可有证据?”
韦振叹气道:“此獠行事谨小慎微,滴水不漏,很难抓住其痛脚,不过下官在扶风三载,细加观察之下,也发现了不少线索。虽无直接证据,但其党羽却罗列了不少。相信从这些人的口中,必能查出此獠的罪证。”
谢轩目中精光一闪:“名单何在?拿来我看!”
韦振闻言,立刻从袖口处抽出一册书来,恭敬地交到谢轩手中。
谢轩打开一看,书册上的名字,大部分谢轩都曾在罗技的书册中看到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罗技所罗列的贪官,其举荐的清贤官吏,也有不少上榜。
谢轩顿时眉头皱起,这份名单算是彻底把他的思维打乱了,任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韦振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想试探自己?还是想引起扶风官场的混乱?还是另有其他的阴谋?
韦振与罗技所说的话,简直就是大相径庭。不过相比较韦振的话,谢轩自然是更加相信罗技的说辞。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当然便是因为,韦若愚可以替罗技证实他所说的话,没有丝毫虚假。
既然王逸之让自己到达扶风之后,诸事都可以与韦若愚商议,这就说明王逸之对于韦若愚的立场,有着十足的把握,韦若愚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而且不光是如此,韦振的说辞之中,破绽太多。
罗技在扶风所历任的官职,谢轩都已令人调查过,大多都是副手,从没有过主政一方的经历,就更不谈手握一县一域的生杀大权了。
即使是现在的长史一职,虽说是五品高官,在扶风郡中仅次于他和韦振。但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官,手中没有丝毫的实权。
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让如此多的官员驱附与他的?在官场这种利益至上,私欲膨胀的地方,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要说这些人附庸的是韦振,他反而会相信。毕竟其出身于京兆韦氏这样的世家豪门,其本身的别驾一职,总理郡中事务,权柄也是极大,以后世的官职来做比较,谢轩如果是省高官的话,韦振就是高官,是真真正正的实权派。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一切皆如韦振所言,罗技真有这个本事,那么,他又是如何让两任太守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要知道,罗技乃是寒门出身,在朝中并无靠山。而能做到一郡太守的,却无一不是在朝中根基牢靠之辈,甚至有很多都是皇帝的宠臣。
即使是罗技城府极深,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很难抓住证据。这些太守完全可以在朝中疏通关系,将其调离扶风也就是了,又何必留他下来,忍气吞声?
可以说,韦振的这一番说辞,漏洞百出,首尾难顾,让谢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京兆韦氏不遗余力,欲将其培养成宰相,少年得志,身居四品别驾高位的韦振之手。
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是让谢轩更加忌惮,这世间原本就不存在什么不合理的事情。看起来不合理的事情,在其表象之下,一定存在着合理的解释。
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抽丝剥茧,将这个合理的解释给找出来。
念及于此,谢轩开口道:“兹事体大,恕本官不能相信璟川的一面之辞。不知璟川可否将这份名单留给本官,也方便本官日后查访?”
韦振当然知道谢轩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在扶风郡中掀起腥风血雨。事实上,谢轩肯接下名单,承诺细查,就已经是足以让他满意了。毕竟这与前任太守严宽,遇事装傻的和稀泥的态度相比要强的多了。
想到这里,韦振拱手道:“兼听则明,偏听则信,太守处事公允,下官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