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梨花一枝春带雨

该下楼了。

残缺的明月被飞来的乌云遮盖，挡住了玉环心中的光。

清冷的风中传来月亮最后的低吟，对不起，小玉环，不能再陪你了。

于是她明白了，到时候了。

最后看了一眼云后的月亮，玉环关上了窗户，吃力地从床下拖出一个快要腐朽的木箱。

她俯身将耳朵凑近木箱，熟悉的跃动再次传来，和她体内的“心”跳动的节奏完全一致。

就这么听了一百下后，玉环不再迟疑，起身慎重地抱起箱子，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座待了三年的地方。

出门，下楼。

空旷的楼梯往日里只觉得平常，到了如今，还是只有平常。

她胸膛里那颗永不停歇的的“心”只会机械地升起又落下，从未泛起过别的涟漪。

她不知喜悦为何物，也不知哀伤是何意，最让玉环不解的是，有些客人常常说他们很心痛，可心，也会痛吗？

她想象不出这种滋味。

楼梯快到尽头了。

两道门出现在玉环的眼前。

一扇通往每日演奏的高台，一扇前往宾客所在的厅堂。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自己的使命，便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厅堂里的某个人，玉环却还是推开了她更熟悉的那扇门。

她再一次登台。

只是这一次，不见满堂的宾客，不闻喧闹的应和，没有人再为她欢呼，也没有人再催她演奏。

可玉环却忽然很想再弹一曲。

不为宾客，不为打赏，不为所有来自外界的要求，只为这刚刚产生的念头。

这意料之外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游离于计划之外的变数，打乱了“心”平稳的节奏，甚至慢了一拍。

在这不受操纵，不被监管的一拍里，玉环第一次可以自由地让思绪飞翔，这两日的记忆飞速在她眼前闪过，定格在眼前的画面。

她为感受到一切发出喜悦的赞歌，又为马上要消失发出无奈的悲叹。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鲜活的情绪，美妙、细微、敏感而复杂的情绪，独属于人的情绪。

“我”诞生了。

在“心”不再跳动的短暂瞬间，这具人偶诞生出了“我”的概念，绽放出如同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也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心”依靠强大的驱动恢复了固有的秩序，刚刚诞生的意识被无情地打散，即将消失在在富有节奏的跳跃声中。

不见痕迹。

但存在过。

但在“心”刚刚恢复正常的刹那，玉环又听到了来自台下的一句歌谣，清朗的声音托起高高的调子，唱出一句玉环未曾听过却又万分熟悉的歌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

歌谣不知为何停止了。

但这对玉环而言都无关紧要。

因为当前面七个巧夺天工的字传入她的耳朵后，“心”便再次陷入了故障。

她开始细细品味悲伤的滋味，任凭泪珠从眼里坠落。

故障足足长达十秒。

如此漫长的时刻，不仅再次唤回了“我”，还唤回了被封锁在“心”中的残破的灵魂。

贪婪地享受悲伤的玉环，忽然听到了后半句歌谣。

“春风拂槛，露华浓。”

当真是极美的诗。

可敏锐的玉环意识到了不对劲，拥有了情绪的她甚至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这声音如此清晰，仿佛说话的人就在她耳边，可她身边根本没有人！

哪来的声音！

“有趣，当真是有趣，连傀儡都知通晓人意，这天下，当真是不一样了。”

第二次听到玉环反而陷入了冷静。

因为这次她听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根本冷静不了！

玉环想要飞身下台，寻求台下那似曾相识的侠客相助。

“傀儡姑娘，别怕，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不用担心，我就是你，更准确一点，你就是我。

每一位天工傀儡被造出，都有它临摹的对象，而你所临摹的，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