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
战死
丰隆四年春,徐清淮再度离京,临行之时与北岐使团赌曰:“若我死在了你们北岐人的手上,便是你们迎回太子之日。”
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既安抚了丰隆帝的忌惮之心,也给了北岐一个交代,告诉北岐可以接回萧云山,只不过有他在一天,北岐就要多等一天。这个扣押北岐太子的罪名,他一人担着。
此赌约昭告天下,若是他身死,北岐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换,就能接回萧云山。
元鸣宇回北岐之后,举兵东去,协同端王元霄酆,两只军队三十万人一同讨伐沙崧。元霄酆从前孤身在边疆,如今要受制于元鸣宇,无法再和从前一样和徐清淮有私下的交际,而大昭的西境军也不再隐忍,与元鸣宇暗中联合。
三军会师,共击沙崧。
丰隆帝一反从前对待沙崧军的态度,给足了军饷与装备,又特许定国公西征,助力徐清淮,原本想着西境军也可用,但终究又因为想起自己身边的夏皇后怀孕的事,而对夏浩瀚失去了信任,不再给与西境军任何支持。
丰隆四年冬,西北屡屡传来战报,沙崧军节节败退,已经丢了整个沙洲,大昭三只军队二十余万人,沙崧军五万的悍虎之师竟然敌不过北岐。
皇后生了个公主,百日宴定在了正旦那日。
那日百官齐聚麟德殿内,赴宴共贺皇帝得女之喜。殿内舞乐笙箫不停息,锦帽貂裘的官员们觥筹交错。
殿外缓缓落雪,红梅盛开,高耸的红墙在一片素白中立着。殿内奏乐舞蹈的乐工和舞姬们换了一波又一波,衣着薄衫地离了殿,红衣显得喜庆,却也冻得人手脚发麻。但殿内却是气氛火热,酒香四溢。
萧云山独自坐在一处饮酒,眼神瞥见了对面的朱景焕,那是一贯从容又得意的作风,仿佛手指捏着的不是酒杯,而是棋子。而萧云山便是与他对弈之人。
他对着萧云山缓缓一笑,若无其事道:“今晨西北传来军报,说是崧州也沦陷了。如今北岐人的气焰可真是盛,看来抚宁侯比起从前的徐傅,还是太过于年轻气盛了。”
殿上有人应和道:“当年徐傅拿下沙崧两州的时候不过也才二十岁,如今徐清淮可是已经二十五了。可见,不是年不年轻的问题啊。”
其他人说:“谁知道呢,按理说,以徐清淮的才能是不会打败仗的。但此次交锋的毕竟是萧大人的一位亲兄长和一个堂弟,北岐又派出了三十万大军,必然是不好应付的。就算是杀到了北岐将领的跟前,谁知徐清淮会不会手下留情呢。萧大人,你说呢?”
萧云山淡淡擡眸,平静道:“我与北岐的人尚且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了,若论起情,在我这里都很难为北岐说一句话,更何况他。”
“看来在萧大人心里,生恩是没有养恩大的。可若徐清淮活着回来了,萧大人也就要在大昭过一辈子了,难道真没有一丝想要回去的心吗?”
萧云山道:“身为人臣,心中所愿不过是他能旗开得胜,哪里会为了自己享乐而去盼着将士们都死在战场上。诸位大人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朱景焕笑着举杯,“萧大人果真是心胸宽大,朱某愿敬天地祝抚宁侯得胜归来,只盼来日还能继续与萧大人做同僚。”
萧云山回敬过去,“承朱大人之言。”
两人虽这样说着,但彼此心中有数。若是沙崧两个州果真全都丢了,那胜算的几率还有多大,打到岐山的几率又能有多大?大昭为了萧云山出兵,本非师出有名,在百姓心中也不一定会向着徐清淮,这仗打得无非是在发泄怨气,茍延残喘罢了。
丰隆帝道:“今日大殿之上不谈战事。”
太后今日也在殿上,因为是公主百日,再加上有徐清淮和文辉远征西北,总要安抚太后的心,不能一直禁足着她。太后道:“公主的百日宴上,诸位就莫要谈论战事了。”
朱景焕冷笑一声喝起酒来。这几个月徐清淮节节败退的声音传到大昭各地,为了一己之私丢弃了大昭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两个州,几乎已经失尽了的民心,就连从前敬仰徐傅或是徐清淮的将士们也整日咒骂,觉得徐清淮有将整个大昭拱手让出的心。各地的驻兵不再偏向徐清淮,也没有了对从前沙崧军缺粮时候的同情了。
所有人都知道殿内片刻的安稳与外面的风雪有着多么大的反差,人的名声可以顷刻间风云变化,如海水倒灌川流一般淹没自己,便再难翻身。
丰隆帝有些烦躁地沉了口气,不再去看殿里跳舞的舞姬们。此刻的乐声也不再悦耳,恰如一曲亡国之音惹得他心烦意乱。
裴贵堂靠近,躬身轻声道:“陛下累了吗?奴婢扶陛下下去歇着吧。”
丰隆帝喘息一口,歪头看向一旁空荡荡的椅子,道:“皇后还没回来吗?”
“公主哭闹,宫人们哄不好,皇后娘娘正哄着公主午睡呢。”
“罢了,左右宴席上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叫御膳房给皇后做点新鲜的吃食,让她自己在坤宁宫里用吧。告诉皇后,等下了宴,朕再去看她和公主。”
“是。”裴贵堂应了,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说:“奴婢听说五音有养心之效,这些个乐工奏的乐让陛下烦躁了,陛下不如换换人来演吧。陛下从前最喜欢萧大人的曲子了。
临近的大臣闻言,附和道:“萧大人从前可是名震天下的第一乐师,一首曲子让多少人魂牵梦绕,可自打成亲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了,真是可惜。”
“今日大殿之上,萧大人不妨再弹一曲吧,就当是为公主祈福,保佑公主康健喜乐,大昭盛世安康。”
这话听得丰隆帝的神色也微微愣怔了,他看向萧云山,道:“萧卿可愿弹上一曲?”
萧云山搁下杯,起身拜道:“陛下,臣已许久不弹琴了。”
朱景焕道:“许久不弹,不是不会弹。萧大人何必如此吝啬呢?”
裴贵堂躬身笑道:“萧大人,陛下以往那么擡爱您,您可别驳了陛下的面子呀?若是抚宁侯回不来了,萧大人今日这一曲,也算是为陛下赠的最后一个礼了。”
丰隆帝闻言冷声道:“裴贵堂。”
裴贵堂立刻跪下,扇了自己两巴掌,道:“奴婢该死!奴婢失言!陛下莫要怪罪奴婢,奴婢也是想着陛下……”
丰隆帝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局势,萧云山极有可能是要回北岐了。他盼着徐清淮得胜归来,可到现在都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眼前之人已经犹如浮萍,很快就会远离自己而去,见也见不着了。
他沉了口气,叫裴贵堂起来,转而对萧云山说:“萧卿,朕今日也想听。”
久久不言语的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凛冽。“陛下,云山除了弹琴,还会别的,裴贵堂既然觉得这会是云山送给陛下的最后一个礼,陛下不妨看些新鲜的。”
裴贵堂被太后点了这一下便立刻害怕了起来。在太后眼里,那句话是在诅咒徐清淮会死。他瑟缩地又跪下去,道:“奴婢该死!奴婢实在是无心之失!太后开恩!陛下开恩呐!”
太后恍若未闻,转头对萧云山说:“云山幼时学过舞,陛下既然看不惯教坊的舞,不如让云山为陛下舞一曲吧。”
此言一出,整个殿上皆多了几分震惊。他们只知道萧云山弹琴一绝,其余乐器也几乎都样样精通,却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跳舞?
不过缭云斋里确实有养舞姬,可见萧云山会跳舞并非是胡说。
众大臣们立刻惊喜道:“没想到萧大人还有如此才能啊!今日可真算得上是大吉之日!若能一饱眼福,我等三生有幸!”
萧云山的身形绝妙,穿着官袍,光是站着不动便身形似鹤形,亭亭玉立。他拱手道:“那臣便献丑了。”
殿内其余舞姬皆退了下去,留出个空荡的地方。裴贵堂松了口气,急忙爬起来退至一边。
一刻之后,萧云山换了衣裳进到大殿内,白袍随着门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浮动,在这一刻恰如天人,叫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