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我一直是人
江朝霜点点头,真诚道:“是。”
“嗯嗯。”宁清山面露思索,也跟着点点头,他微低头走出几步,才又回望江朝霜道:“陪我去溪国拿嗜血箭吗?”
江朝霜淡淡一笑:“当然,还会陪你去赤刹海拿穷戮弓。”
“怎么不问我拿它们做什么?”
江朝霜歪头思索了一下,平常绝不会出现的俏皮动作柔和他坚挺的五官,显现了一点少年感,他有些孩子气地问道:“是要毁灭世界吗?”
这时,正好风起。
宁清山站在风里,马尾被吹得四飞,他微笑道:“毁灭世界,你也跟着我吗?”
“当然。”江朝霜沉声。
“哈哈哈哈——”宁清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弯下腰去了。他双手捂脸,指缝有些湿润,他的轻叹也散在风里。
“真的只剩下你了,江朝霜。”
宁清山和江朝霜从妖界出发,灵儿动作很快,几乎是次日便将妖王驾崩,公主殿下病逝以及妖界停战三件事发布出来。
妖界自然是一阵动荡,不过宁清山觉得她自己能解决得很好。妖界停战后,出入明显放宽许多,至少比宁清山他们来时容易多了。
没想到的是妖界停战后,澈国反而加大了对溪国的攻势,颇有一种不灭溪国不罢休的架势。
宁清山与江朝霜从妖界出发,进入溪国也算容易。
不过让他为难的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问明淮要嗜血箭。
他们首先去溪国王宫,打算面见明淮,却被告知明淮已于几日前出征。一问之下才知道,澈国已经攻陷溪国十二城,占领溪国近一半国土。
本来溪国军队在明淮的带领下,抵御妖族的同时甚至还有余力应对澈国。但自从澈国国主找回他失散多年的小儿子以后,一切都变了。
那小皇子在战场上简直可以说是战神也不为过,只用了一月,硬生生攻下溪国七城,无论是强攻还是智取,小皇子未有不成。
溪国国主眼见情势危急,连忙向澈国求和,并承诺从此做澈国附属国,年年上供。
其实这对澈国来说是百利无害,澈国地广人稀,不必要花费过多人力财力,强灭溪国,且溪国成为澈国附属,年年上供又是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所有人,无论是两方军队还是同样疲劳至极的两国百姓都迫切希望澈国签订条约,但没想到溪国最终收到的却是一叠搅碎的废纸还有澈国小皇子讥嘲的一句——汝国再无人焉,甘为奴隶耳。
两国哗然,心中悲愤者不计其数。不过却不是对那在战场上宛若神祗的小皇子而是对最开始不愿结盟共同抵御妖族的——溪国昏聩无能的国君。
若不是还有一个王女大将军,恐怕溪国国内早已揭竿而起,反了!
小皇子话一出,这下谁不知他便是铁了心的要灭溪国,虽则所有人都不懂他为何一定要选择明显“吃力不讨好”的那一条路,但所有人都相信溪国这次真的国危矣。
毕竟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澈国这边,饶她王女大将军三头六臂,七十二变,怎么抵得过天命。
甚至于到最后,溪国大多数百姓麻木到,只希望战事快结束,就算国灭也罢。
一则战争的狰狞残酷承受的最多的其实是百姓,二则澈国原本与溪国百年以前本就同气连枝,所以他们怎么也不算亡国奴。
连民心都失掉的国家还如何妄想长久。
宁清山前世从未经历过战争,此世以来却硬生生近距离接触了两场,第一次是穹庐与妖族大战,他作为参战者直面了鲜血与死亡,所以当玉水盛抛下战后的那些伤残同门重新建立新的门派时,他却无法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况且其中一人还曾救了他的性命。
当时大战前,他是想收拾包袱跑路,谁知却被脑中那突如其来的一腔同门情谊给牵绊,况且那时穹庐还未破败,贺寒那厮是决不允许他叛逃出穹庐的。
第二次直面战争便是在此处。
战争中最深受其害的绝对是平民百姓,况且战争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哪家正值好年岁的儿郎在战场上的死亡,还有饥荒挨饿,暴乱奸淫。
所以,战争一旦开始,在战场的不在战场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无一幸免。
战争是大人物弄权夺利的手段,发动一段战争与结束一段战争只看各方对自己从中所得利益满不满意,知不知足,但于百姓而言却是悬颅刀、颈边刃,谁知哪时便会头开颈断。
“尔等谈笑抬手覆风云,哪个垂眸见火海烹人肉。”宁清山从一具稚嫩残躯边走过,沉默地想。
一路以来,他是大开眼界,这还未到主战场,沿路已尽是流民死尸。世道乱,家中主心骨去了战场,剩下些老弱妇孺吃不饱,强盗又兴起,烧杀淫掠不计其数,真是亡国之相。
宁清山正沉默走着,却听江朝霜低声说“等等”,他立马警觉起来,蹙眉悄悄查探四周,恐是盗匪,又更怕是从江朝霜手中救走玉水盛的暗敌。
宁清山还正‘草木皆兵’中,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惕地慢慢移动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江朝霜面无表情,正右手拉着缠在树丛里的一块搅了大半脏泥的深色布块。
还未等宁清山话问出口,江朝霜便将布块扯了下来,他依旧面无表情,慢慢走至一处尸堆边,随意的像扔什么不要的废物似得将那布块扔到尸堆上,接着侧身看向宁清山,终于带了点微微笑意道:“走吧,大师兄。”
江朝霜没头没脑的行为看着怪的很,但宁清山脸上却梨涡微显,他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朝江朝霜走过去,走到一半又不放心的转头朝布块覆盖的尸堆看了一眼,见完全看不到那女子的残躯裸体才放心转回头去。
“江朝霜。”
“怎么了?”江朝霜走在宁清山身侧,边走边道。
宁清山低头看着两人几乎并齐前行的脚尖道:“倘若是赵原野,他会粗心的略过,灵儿则会皱眉沉默,明淮会怒目大骂几句,玉水盛则大概会叹惋一句而后觉得人都已经死了,便慨叹地快步离开。唯一会想到给她留一份毫无意义的尊严的,大概就是师尊了,我猜他会悲悯的将她安葬。”
“嗯……”江朝霜道。
宁清山依旧盯着交替的两个并头齐进的脚尖,他慢吞吞道:“江朝霜,我一直自诩很了解你,但实则不然……”
江朝霜轻轻笑了,他嗓音清透道:“原来大师兄一直在了解我。”
宁清山:……?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再说自己的重点是后面半句啊。
“你其实还是挺有人味儿的嘛。”
江朝霜寻常说话时,声音总是透着干净的清冽,他道:“我本来就是人,我一直都是人。”
宁清山微垂着头,慢慢地点了点,心内却道,江朝霜,你一直一直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会哭会痛会受伤,是我的错,总是只刻板地将你与男主画等号,过分忽略你一直是个不太幸运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