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刘墉人生曲:人生不过一场爱(4)
第4节一生能有多少爱(4)
看杂志的时候,我会注意“新人类”的语言,也常看看新人类餐厅的介绍。我会想,在那小巷里开了这么一个很新潮的咖啡店,会有怎样的“酷”人往那里聚集?又会在他们交会时,发出怎样的闪电?如同三十年前,武昌街的明星咖啡屋,灿烂出多少文艺的火花。
至于我看的电影,常是由美国图书馆借来的。许多是法国、德国或意大利的作品,必须跟着英文字幕欣赏。
许多片子,好冷、好平、好枯燥。
许多次,我才看一下,就想关机。
许多片子,我看完十分之九,都觉得烂。
但是,我相信,它一定有它的道理,于是坚持到底地看了下去。
妙的是:看完那最后的十分之一,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感动了。我发现自己最想半途关机的,常是留给我最深印象的电影。
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关机。否则,我就关上了自己的机会。我也真庆幸自己,总能欣赏年轻人的作品,表示我还年轻。
而每当我听朋友说“我不看某人的作品,我不吃某种东西,我绝不跟某人交谈”的时候,我都会对他们说:
“别将别人关在门外,也把自己锁在了门内!”
【基本礼貌】
记得吗?当我们搬来湾边(bayside)之前,每个夏天的傍晚都要跑好几条街,到一家杂货店去打电玩。那个店门口总聚集着许多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剃着奇怪的朋克或光头族(skinhead)发型,在一起打打闹闹。我们还看过他们在街角的阴影里吸大麻烟,甚至扭打成一团。
但是,我们居然毫不在意,一次又一次地去那里打电玩。原因很简单——我们发现,他们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居然都有着不错的礼貌。
当我们进去时,如果他们正堵在门口,必然会立刻让开,还说声:“对不起!”(excuseme!)又总是为我们拉着门。
当我们玩到一个段落时,尽管他们早已将硬币放在机器上排列着,表示在等待,仍然会礼貌地问:“你是否不玩了?我能不能接手?”(areyoufinished?mayitakeit?)
起初,我有点怀疑,为什么他们有这样好的礼貌,会不会因为我们是东方人?对远来的比较客气?抑或因为我已三十好几,你又才不过十岁,与他们不属同一层次,而礼让三分?
但是,经过长久观察,我发现他们对每个客人都有同样的礼貌。
◎
有一次,我跟美国朋友提到这个情况,终于获得答案。朋友说:“必定因为那些孩子的家庭从小就教导他们应有的礼节,大人们之间也都举止优雅,所以礼貌成为他们自然的回应,不必经过大脑就会产生。即使到叛逆期,也不会改变太多。”
这使我想起有一次逛园游会,有一只狗在人群间打了一个喷嚏,居然好几个美国人不约而同地说:“保佑你!”(blessyou!)接着才发现打喷嚏的是狗,而笑了起来。那说“保佑你”,不是一种习惯吗?不必问是谁,自然就会回应!
又使我想起刚来美国教课时,一个学生的笔滚到我的脚边,我便将它捡起交给学生。那学生说:“谢谢!”我没有立刻回应,隔了两秒钟才回答:“不客气!”居然全班都笑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不客气”在西方人是自然的回应,理当立即脱口而出,我却没有养成这种习惯,而在思考之后才回答,那“不客气”就带有“最好少来”的意思了!
尤其可怕的是,当我们的基本礼貌有问题时,立刻会引起别人的敏感,甚至产生误会。譬如去年我刚从台湾回来,赶到学校办公室时,秘书居然问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有些不高兴!”
“没有啊!我很好!”我诧异地回答。
经过追问,才知道原来因为当我跨进电梯时,虽然跟里面的同事打了招呼,却没有请靠近按钮的朋友帮我按三楼,而自己伸直了手臂去按。
在台湾,这是很自然的事,大家认为要别人帮忙按是打扰,理当自己动手。岂知在此地,人们觉得在餐桌上帮别人递胡椒粉罐,在电梯里帮人按按钮,或为人拉着门,是一种礼貌。不请对方帮忙,硬是“跨位”到别人前面自己动手,反成为不礼貌了。只怪我一时未能体味出民情的差异,而引起同事误会。
◎
由于你母亲对我感慨地说,发现别人的孩子在父母开车接送时,都会说:“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而你却半声不吭,好像她欠你似的,使我讲以上的故事给你听。
礼貌不但是“诚于中,形于外”的表现,而且要能成为当然的回应。愈是进步的国家,愈讲求礼貌,因为那代表了尊重、体谅与包容。没有这三者,社会不可能和谐,人际不容易和睦,民族将难以团结。
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己所欲,施于人”!就是礼貌的真正精神!
【每人头上一片天】
某日,接到一位记者的电话:
“刘先生,我们想采访你,谈谈你在单亲家庭中成长的感想。”
“单亲家庭?”我一怔,再想想,可不是吗?但我为什么从来都没那种感觉呢?
我的父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母亲跟我有四十二年的差距和代沟,我又没兄弟姐妹。每天放学之后,只好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和屋子里的猫说话。或许就因为我总是自言自语吧!于是培养了许多想象和自我省思的能力,走上画家、作家的路。
好多作家不都这样吗?他们甚至比我更惨——
罗素三岁,妈妈就死了,五岁又死了爸爸,由祖母带大。托尔斯泰一岁半死了妈妈,八岁死了爸爸,由姑妈带大。川端康成两岁死了父亲,三岁死了母亲,住到祖父母家,四年后祖母死了,只好跟着祖父过,偏偏十五岁时祖父又死了。
川端在他的作品《参加葬礼的名人》里说:
“祖父出殡的时候,夸张一点说,全村五十家人都为可怜我而落泪。”又说,“大人怜悯的温情,我这个孩子当然明白,只是在小孩心中,反而留下冷冷的阴影。”
这下我了解了。我没觉得自己是从单亲家庭里出来,是因为我周遭的人,没有用怜悯的眼光看我。或许他们不知道我的背景,或许他们装作不知道,也或许他们没什么同情心,因为那个时代,大家生活得都很苦。
别用特殊的眼光去看
但是再想想,这何尝不是我的福气?如果别人都用特殊的眼光看我,只怕我也要像川端一样,留下许多阴影了。
记得一位因为失火而毁去容貌的残障朋友对我说:
“对我们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用特别的眼光看我们。眼睛掠过我们可怕的脸上,只当看见个普通人。不要问,也不要叹气!否则只会让我们孤独、感伤。”
另一位残障人也对我讲:
“有时候,我真是恨。想象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像我一样。都一样,就都正常了!谁也不用笑谁,谁也不用同情谁。”
如此说来,现在社会上,许多单亲家庭对孩子造成的心理困扰,会不会是周遭造成的呢?大家都以不同的眼光看那些孩子,甚至听说,有班上掉了东西,先怀疑是单亲家庭孩子拿的,且编织一些道理,说单亲的孩子没人管、单亲的孩子缺乏爱,所以容易变坏。
照这样说,我们的孙中山、美国的国父华盛顿、美国的伟人林肯,大概都是坏孩子了。
孙中山十三岁就跟着母亲去了檀香山;华盛顿的妈妈不但是她丈夫的第二任妻子,而且在华盛顿十一岁时做了寡妇;林肯的母亲则在林肯九岁的时候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