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东曲吴端
“嘿，好家伙。”苏逆随意丢掉手中啃得干净的羊骨头，看着略显醉意的阿苏勒，突然间轻声问道：“怎么样，修为恢复了么？”
“恢复？重要么？”阿苏勒停下手中动作，酒气就着喉咙散发出来。他仰头斜望，眼神迷离地看向上空，不知眼泪还是酒水，全都顺从脸颊，缓缓流进嘴里。咸的，苦的，酸的，交织在一起，随后狠狠咽下。
今晚有流星划过，好似草原的黑夜，哪怕随处一撇，都能瞧见轻纱状的云翳中，有颗启明星正闪闪繁烁。
夜微凉，夜微凉，半梦半醒间，阿苏勒所有思绪再度回到了草原上。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张脸。不知什么时候，这张可憎面目，已成为了心中梦魇。
在很久以前，东曲和苍梧，还有北莽时常产生摩擦。互相之间，向来是你挖我东墙，我就凿你西窗。战争蔓延速度快，但持续时间却不长。
族里人经常会聚集一群，沿着边境线，像吃串儿般，一撸倒头。遇见城池便冲进去，肆意掠夺资源。大抵是些布匹，碗具，白花花的面粉和吃起来贼香的大米。至于城令、地契和金银，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抢了干嘛？根本不会有人拿这种垃圾当宝贝。
俘虏也是必需品，好不容易组团出来抢个劫，不得带些纪念品回去？况且草原地广人稀，每个部落有几十万的牛羊需要放养，自然他们也抓了不少的中原软蛋和雀凉鬼子，倒是对待北莽人，常常不敢逼得太紧。
草原从不养废物和懒鬼，不论是被俘的奴隶，还是手持棘鞭的主人，都会一视同仁。男性奴隶放羊，女性奴隶造人兼职文艺活动。而勇士们，则需要很辛苦地躺在马背上，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珠子，好生监视着。
别看阿苏勒在青狼部落地位很高，可依旧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修炼之外，他仍要去放养大片的牛群。大头首指定的任务，任何人都必须遵守。
草原阶级之分很明确：大头首，二头首，三头首，然后是牧长，副牧长，大营队，中营队，小营队，最后还有大伍长，中伍长，小伍长。每个阶级所拥有的奴隶数，牛羊数都不同。阿苏勒是大头首的儿子，所以手底下肯定有支配些许奴隶的权力。
阿苏勒选择在青狼部落领地的东畔放牧，那里离鄂尔多斯河的一条支流很近，水草肥美，最能喂饱所拥有的五十头牛和三百只羊，也就是在那，他认识了一个来自中原的俘虏。
奴隶主们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在草原上，他们就是雄鹰，就是狼群，拥有辽广的视野和敏锐的嗅觉，丝毫不用担心出现奴隶发生暴乱或逃亡。
东畔很大，其实完全可以容纳更多的牛羊。阿苏勒常常看见穿着破漏的中原人和少数北莽人，灰头土脸地跟在胡乱窜动的领头羊后面，捡拾粪便，扬甩铃铛。
按理来说，那些人身处异乡，像极了无根浮萍，风雨飘摇。既然他乡遇故知，该要相互照应，相互宽慰才对。可事实上，他们欺凌起自己人来，丝毫不手软。其中被戏弄最惨的是个面色惨白，看起来像病秧子的瘦弱男子，叫作吴端。
这个名字，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深深烙印进阿苏勒心中。
阿苏勒对这种行为自然感到鄙夷，却从未想过插手。草原上也奉行着肉弱强食，但不会像他们一样，做两面派的勾当。那些人一边对兄弟同胞滥用暴行，释放着根种于心底的痛苦；一边面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则极尽讨好，就像对待父母一般，恭敬侍奉。
“苍梧人人都是废物！”阿苏勒不由轻蔑地想到：“哪里能比得上我们青狼部落的勇士们！”
被抓来的不论男女，大抵为普通人，甚至达到淬体中阶的武者，都聊聊不过几个。所以他的很多同伴，常常大包大揽许多努力，可又不愿带上兵刃和守卫，最多凭一根长长的棘鞭，来调度俘虏乖乖干活。
阿苏勒很少偷懒。最多是溜到支河边上，痛痛快快洗个澡。
今天的天气特别热。正当他如往常一般，用长鞭抽开齐腰高的禾木草时，却意外看到了一个身影。慌慌张张，怀中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站住！”阿苏勒最先想到有人要逃跑，他说着蹩脚的中原话，甩开了手中长鞭，狠狠扔过去。
那人应声侧倒，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嚎。阿苏勒急忙赶上去，当时他不过淬体境，为以防万一，还是抽出藏在靴子里的骨刀，横握在手中，才敢缓缓弯腰前行。
轻轻扒开快到腰身的禾木草，阿苏勒突然松了一大口气，直起身子。那人如同虾米似的弓起腰，右手托着脖子，左手却依旧不肯挪开。
“是你？”即便陌生，照面多了，自然也会在彼此心底留存些许印象。阿苏勒收起了骨刀，想了一会儿，又说道：“逃....逃？”
“嗷呜~”微弱哀嚎再度传来，引起了双方注意，他看见一颗小小的狼头从那人怀中钻出。应该是还没满月的狼崽子，连眼都睁不开，就开始发出嚎叫，软软绵绵，非常动听。
“我，我在.....一处草洞发现了它。”那人缓过一口气，脸色稍许红润起来：“总归一条生命。”
阿苏勒小心翼翼地将狼崽子夺了过来，放在自己怀中，微微将其焐热。
青狼部落信仰天狼神，供奉浇铸着四颗青铜狼头的神明灯，自然视草原上的任何一头狼都为神明流落在凡间的子嗣，会好好对待。
在每年冬季，土拨鼠，油兔，草猹等会钻进事先挖好的洞穴过冬。这个时候，狼群食物匮乏，甚至难顶严寒，青狼部落善良的族人经常用腌制过的肥美牛羊肉，来帮助狼群度过难关。
草原信仰不尽相同，对于青狼部落来说，残害狼群绝对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重罪；但在囚鹿部落的人看来，狼为邪恶化身，是残害善良囚鹿的暴君。
“你叫什么名字？”阿苏勒抱着幼狼，居高临下地问道。
“吴端。”男子有些艰难地翻过身，双手撑在地上，双胛处还有淡淡鲜血流出。
“什....么？”阿苏勒挑挑头，示意吴端受伤的地方，他好像看见了类似钉子的东西，深深插进了肉里。
“长命钉。”吴端裂开嘴角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娘给我打造的。”
“哦。”阿苏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说到：“你主人，什么？”
“仁茨冈。”
“我，你？”阿苏勒一顿比划，才让吴端听懂什么意思。
“让我跟你么？可.....”
“不？”阿苏勒本就黝黑的脸。此刻变得更黑了，明显是生气，不由咒骂一句：“蒙鲁托！”
“好。”吴端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稚气未脱，却又满脸肃然的小孩。他知道眼前人的地位，仅仅想了片刻，便立刻点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