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岁星
“不会这么巧吧……”阿关在心中暗骂几声,就要离开,但转念一想,何不上前瞧瞧那顺德大帝究竟是何方神圣,也顺便看看妈妈在不在里头。
阿关便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庙前,朝庙里瞥了几眼,只见到一堆人跪在里面,口中念念有词。
他瞥见那些跪在地上的信徒当中,其中一个妇人的服装、背影,都和妈妈十分相似。他东张西望,装出一副在等人的模样,在庙外来回晃荡,想要再看清楚些。
庙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喝:“弟子林月娥,顺德公已经答应收你儿子做契子,你儿子就在外面,还不叫他进来!”
阿关一听,吓得身子登时僵直。庙里的人也一齐往外头看,月娥慌张地跑了出来,拉着阿关问:“家佑,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点闷,想出来走走,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里来了……”阿关支支吾吾地答,心里想着究竟那庙里头是哪个人看到了他,又怎么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一定是顺德公早就算好了的,一定是……”月娥又惊又喜地说,一面拉着阿关往庙里走。
这顺德大帝府陈旧阴暗,里头几只黑呼呼的蜡烛燃着小烛火,烛火忽明忽暗,两边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的老旧黑灯笼摇摇摆摆,像是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庙里正中那张神坛,让香火熏得灰黑一片,破香炉上插着满满弥漫异味的香,连落下来的香灰都特别的黑。
阿关见到神坛上头供着一尊神像,那神像一身黄袍,脸手脸都是褐黑色的,模样慈眉善目,面容却又带着微微的诡谲神气,想来正便是妈妈口中那大慈大悲的顺德公。
月娥掩不住脸上喜悦,高声对四周的信徒朋友们说:“这是我儿子……我本来想先问问顺德公的意思,再带他来这里,没想到他自己跑来了……这都是顺德公法力无边,冥冥中指引我儿子来的啦……”
那些师兄弟姐妹们听了,都露出欣羡的眼神,有个妇人对阿关说:“唉哟,少年仔,是你福气啦,顺德公肯收你做契子,还指引你过来,我家志华拜了一个月,顺德公才肯收他。”
“呃……嗯。”阿关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堆起笑脸点点头。
妈妈拉着阿关,来到神坛前一名年约六十来岁的老妇人面前,对阿关说:“阿佑来给顺德公上个香,让阿姑看看,喝一点阿姑的符水……”
“符水……”阿关望着眼前那叫作“阿姑”的老妇人,只见阿姑的眼睛很小,眼白的部分便看起来十分少。阿姑面无表情,侧着身子在一旁的小桌前,不断地抓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入一只海碗里。
只见那些“配料”有些是粉末、也一块一块、一长条的、甚至也有稀稀烂烂的,最后再倒入一些黑漆漆的液体。
“这么大一碗……”阿关瞄着阿姑手中那只脏兮兮的海碗,心里暗叫不妙,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多只眼睛盯着,不可能像前两次一样偷偷倒掉。
妈妈递来一束香,阿关接过,心不在焉拜了两拜,随手往香炉上插,一股扑鼻恶臭迎面而来,阿关给这阵怪异的香味熏得几乎想呕,但他还是揉揉鼻子强忍下来。
另一边,阿姑拿出一张黑色的符,凑上蜡烛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挟着符放入碗里搅了搅,跟着一句话也没说,冷冷地端着那碗还冒着烟的符水走向阿关。
碗还没到,恶臭已袭来,不同于燃香那股刺鼻异臭,这符水弥漫着一股腐尸臭味。阿关见到阿姑已经来到他身旁,且闻到那股符水恶臭,吓得冷汗直流。
“低头!”阿姑伸出手,捏着阿关后颈,将他头压低,跟着将手按在他头上,口中碎碎喃念起来。
阿姑念得急快,口齿又不清楚。阿关只能大概听懂一点,大意是讲要阿关既然认了顺德公作干爹,就得一心一意信奉顺德公之类,像是宣誓一样的东西。
阿姑念完,将碗端到阿关面前,冷冷地说:“喝光了之后跪下磕三个响头,你就是顺德公的契子了。”
阿关胀红了脸,看看阿姑,再看看妈妈。月娥一副期待的眼神,众师兄弟姐妹们也个个兴奋不已。
他又看了看那碗符水,里头除了黑色的汁液外,还沉着一堆堆烂烂的东西,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不过有几只昆虫的脚和翅膀倒很明显。
“我……”阿关让那股臭气熏得有些头昏,后退一步,面有难色地说:“呃……我……我可以不要喝这个吗?”
话才刚说出口,阿关只见到庙里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口,惊讶地看着自己,妈妈急忙拉住阿关:“你说什么?”
“这……这里面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些奇怪的东西?而且……为什么突然要我做顺德公的干儿子?”阿关问。
“这都是顺德公的神物,都是顺德公给的药,你不要怕!快喝!”妈妈拉着阿关说,一边向阿姑解释:“歹势啦阿姑!我儿子昨天才出院,脑筋有些不清楚……他愿意做顺德公的契子啦!”
阿姑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阿关见妈妈语气转急,心中也有些慌张,他摇了摇月娥的手臂,嚷嚷起来:“妈,妳怎么变成这样?妳到底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你快把符水喝了!快给顺德公磕头!快!”妈妈从阿姑手上将那碗符水接过,就要往阿关嘴边凑去。
“我不要喝这个!”阿关骇然扭头,同时一把将碗推开。
磅——碗公在地上砸成了碎块。
阿关让那黑色浓稠符水溅了一脚,稀奇古怪的黏团碎块残渣洒了满地,有些像虫的东西还缓慢地蠕动着。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阿关连连后退好几步,还不停甩着脚,生怕肮脏符水渗透裤管,浸到皮肉上。
“你这孩子!”阿关妈妈尖叫着,几名师姐妹也纷纷站起,指着阿关骂:“死囝仔!”“你做什么!”
阿关心里十分害怕,颤抖地对月娥说:“妈,妳……我们回家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去什么医院!”妈妈尖叫着冲朝阿关,迎面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阿关脸上,跟着一下又一下,像雨点般地打在阿关肩膀、手臂上。阿关用手护着头脸,连连后退。
更多师兄弟姐妹们站起,大声责骂阿关,阿关脑中一片空白,转身往庙门口跑,一名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拦在阿关面前,要他别走。阿关顾不了那么多,用力推了那阿伯一把,将阿伯推得撞上那发黑生霉的红庙门上,只听那阿伯哎了好大一声。
阿关逃出了庙,狼狈跑着,身后还传来妈妈的尖叫和信徒们的责骂声,他不断地跑着,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无法理解方才发生的事。一想到那浓得跟八宝粥一样的恶臭符水,便不难理解先前医生护士见到妈妈时的那种神情。
阿关跑得胸腔发疼,双腿酸软,这才缓下脚步,看看四周,他已经跑出了好几条街。
“什么鬼庙……”阿关扶着路边一根电线杆,大口地喘气,抬头看着天空,心中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他生怕回到家里碰见妈妈?他也没有什么亲友可以求救,妈妈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走到了先前打工的便利商店。
店长雇了新人,是个开朗的大男孩。阿关从商店的玻璃窗往里头看,看见林珊和那开朗的新店员有说有笑,心里有些落寞。
他本来想进去买罐饮料,顺便和林珊打声招呼,此时却意兴阑珊,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匹配不上林珊,又何必自讨没趣。
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和身后站着的一个人撞了正着,他连声道歉,同时也讶异这人站得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却没察觉。
阿关捂着鼻子,看了个仔细。眼前那人看来挺老,深深的皱纹布满脸和额,有着一嘴长长的灰胡,穿着宽大的黑色风衣。
是先前梦里那个老人。
“我……我我……我还没醒来……我还在作梦?”阿关讶然地后退,直到身子贴在便利商店的玻璃橱窗上,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