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悸动和抑制
和林栋分别后,回到家,关上卧室门,我摊开手躺在床上,没有开灯。风不曾停下,窗帘飞起时,明月清冷的光辉洒在身上,平添了几分凉意。看着屋外轻轻摇晃的树梢,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关于姚远的记忆一点点苏醒过来,最终定格在多年前一个喧嚣的午后。
少年握着酒瓶坐在学校布告栏的台阶上,轻摇着瓶里所剩无几的酒,靠着墙看天。我从教室里出来,透过炙热的阳光望着他,似乎有几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那时我们年纪尚轻,我读不出他惆怅的根源,直到此时,仍不曾明了。
我站在骄阳下,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又填满疑惑。许久,谁都不曾开口,班主任把我喊回屋去。那是小学毕业时的茶话会。
多年前的乡村小学管理并不严苛,年迈的老师允许我们短暂的仅有一次的放纵。一拖拉机西瓜和几十箱酒被拉进学校来,桌子对着桌子排成长长的蜿蜒的“u”字型,我们乖巧的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瓶又一瓶啤酒。
余光瞥到姚远出门,我鬼使神差的跟出去。他走到门前的花坛边吐了一口,一个人默默走远。望着他时,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了,全然不同于现在看到六年级的孩子时的心境。
又过了些日子,离毕业越来越近,打架斗殴变成了常态。男孩们成群结队地骑着自行车到别人家中围堵低年级的学生,顽劣的学生被打后无人倾诉,只得默默承受。再后来,他们变本加厉,放学后把女学生围堵在讲台的角落,拳打脚踢。只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伸张所谓的心中正义。
那时年少的我,站在人群外,却不敢上前,做了冷漠的旁观者。我为此感到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但假使时光倒流,我仍不确定自己有百分百的勇气去制止一场又一场荒唐的“审判”。我在密密麻麻凌乱的拳脚中,清晰的看到姚远的脸,那是我一生都无法抹除的噩梦。
我始终想不通姚远为什么喜欢我,只知道从中学的某天起,他对我的好感疯狂的聚集起来,我的生活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学校的宿舍楼还没有完全建好,为数不多的校舍只能允许家远的学生住宿。每个平淡的夜晚,只有十几人的教室里,他总抱书坐在我身侧。大多时候,我们都各自专心的写作业,偶尔他也写纸条给我,或者干脆低声同我聊天。
记不起第一次他是如何与我表述心意,我懵懵懂懂,只是与他说不喜欢。自从那天起,姚远每天夜里都会写一封情书塞到我的手里。有时候,放学后我一溜烟跑回食堂外接热水,他就把信折的四四方方,托陈秋雨带给我。
每一个假期里,他总带着朋友来我家找我,多数是林栋,有时也叫着姜芷。不好驳了好朋友的面子,我常常同他们出去,在乡野间吹风闲逛。有时路过林子,翻进去摘几个果子,或者翻山越岭捡几块漂亮的石头,有时也走到深山的河道里,躺在平整的石头上晒太阳,或者趴在水边看水草下轻轻摇动的虾米。
直到有一天,坐在教室里,周磊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压低声音问:“组长,你和姚远在一起了?”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错愕的看着他:“你听谁说的?”
周磊挠挠头,一副一切了然的模样笑着看着我:“你别装了,老姚和我说,他牵你的手了。”
我摇摇头,记忆里无论如何没有关于牵手的记忆,带着疑惑地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周末的时候,他说你们去爬山了。”
记忆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我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没有,那是路太陡了,他扶了我一把。”
崎岖不平的山崖上,我走在前面,姚远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姜芷和陈秋雨说说笑笑在崖底的小路上。姚远突然停下来,把手递给我,笑着看着我:“路不好走,我拉你上来。”
我用手背轻轻挡开他的手,自己爬上去:“没事,我自己可以。”嘴上说着,手却按到树干的倒刺上,不由得“嘶”了一声。过了几秒,殷红的血顺着手指流下来,他一把拉过我的手,眉心紧蹙,把血擦净后吹了又吹。
我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连说着没事。姚远却没有理会我,一把抓过我的手,紧紧攥着我,直到走到相对平坦的石铺路上才松开。
“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突然回过神来,房外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干嘛呢,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灯也不开,电话响了半天了。”
“不小心睡着了,林栋说等再有空了来看你,你也睡觉去吧。”
打发走母亲,我打开房间的灯,从抽屉里拿出多年前的相册,把钟梧的电话回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