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谣
吴青岚回客栈的路上遇见双眼红肿的核桃,小丫头见到她之后飞扑过来紧紧抱着她大哭。
吴青岚一边安慰核桃一边询问她不在这一天一夜都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老管家带着人去衙门报案,差役正拿着核桃给的五堂主的画像四处查访,她叹了口气:“糟了,这下打草惊蛇了!”
核桃自责道:“对不起,小姐,我实在是太担心你了。”
吴青岚拍拍她:“没事,本来也是我让你去的。算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早晚能逮到他们,如今我回来了,赶紧让人去衙门销案。”
正说着老管家带人赶到,见主仆二人当街又哭又笑,周围站着一堆人看热闹,老管家狠狠一跺脚,指挥家仆将两人护在中间,一路护送回客栈。
吴青岚隔着人墙看老管家黑得仿佛锅底的脸,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吴妈头上裹着二指宽的布带,时不时要动手再紧一紧,不紧不能止疼。
她本已经做出最坏打算,结果却见吴青岚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色彩艳丽款式轻浮的衣裙,尽管被家仆围着还是异常扎眼,一大群闲妇无赖苍蝇似的跟在周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吴妈的自责和忧伤顿时化成愤怒,她眼冒凶光,哆嗦着手紧紧抓住吴青岚,二话不说将她领向二楼。
老管家认为妻子这个举动以下犯上不合规矩,哪有下人动手拖走小主人的,但是一想到吴青岚闯的祸,他摇摇头闭上嘴假装没看见,亲自动手把门外看热闹的闲人都赶走。
吴妈是老宅内院管家更是大太太的陪房,在吴家内院有着仅次于主母的权威,上至少奶奶下至小丫鬟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吴妈妈”。
她此次随丈夫去山东移灵,走之前就被吴大太太特意嘱咐过,说吴青岚从小无母,规矩上可能比较欠缺,让她多操心些,凡事等回到老家再说。
没想到眼看就要到家了,却在路上闹这么一出。堂堂的官家小姐不听劝阻非要跑出去闲逛,意外遇上歹人失踪一天一夜,更气人的是她明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避险偏要逞能,只是打发小丫头去衙门报案。
虽然报官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女子的家世姓名带出来,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落脚的客栈更有多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添油加醋宣扬一番。
只要看看客栈外面忽然多出来的那一道道偷窥的眼神就知道,这些人背后不一定怎么幸灾乐祸怎么编排呢,她每见到此情此景都恨不得拿大扫帚把这些人打走。
吴妈将核桃拦在外面,关上门,扑通一声跪在吴青岚面前,声泪俱下:“大老爷一生勤勤恳恳操持祖业、二老爷为官清廉尸骨未寒,大少爷在京城为官多有不易,吴家数代人苦心经营才有今天书香门第的清誉,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脸上有光,可是小姐,您的所作所为是诚心要将吴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吗?”
吴青岚忽然承受了一通上升到家族和先祖声誉的指责,她完全没明白其中的缘由,一时间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吴妈,您言重了,起来说话。”弯腰欲扶吴妈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望着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吴妈,吴青岚百口莫辩,劈头盖脸的指责更是让她无限委屈。
不就是一夜未归吗,她又没偷又没抢,又没杀人……嗯,这个算了……又没放火,怎么就给吴家人抹黑了?
吴青岚望着老人倔强的脸,无奈只能和她对着跪在地上,看着她流泪,听着她指责。
“青岚小姐,老奴一再告诫您要呆在屋子里,可您就是不听。老奴真的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跑出去,结果怎么样?整整一天一夜没回来。您看见一路上追着你们回来的人了吗?您知道这些人背后会怎么嚼舌头吗?”
名声,又是名声。吴青岚跪直的身体无力地靠向一旁的桌腿,她没办法和吴妈解释为什么要跟踪五堂主,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江湖险恶。
“吴家还有三位没出阁的姑娘、一位没成亲的少爷,这件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敢与吴家议亲?您自己的婚事不顺遂难道也要连带着让弟弟妹妹也被人嫌弃吗?”
原来吴妈生这么大的气不全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她连累其他吴家人。在她心中吴家小姐少爷们的亲事是最重要的事,相比之下什么为民除害仗义执言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她更从吴妈的话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鄙视。吴妈刚才提到了大伯、提到父亲、甚至提到堂兄,唯独没提她的母亲,尽管她的灵柩就在不远处。
因为她的母亲不是吴家满意的儿媳妇。他们认为她母亲是个不懂礼教的蛮女,配不上百年书香的秀水吴氏。
此次若不是大伯来信主动提出将父母一起葬入吴家墓园,她本想和父母一直留在山东。
但是她也知道,得到吴家认可、和夫君一起回吴家是母亲的心愿,父亲为了妻子远离故土亲人多年,回家也一直是他的心愿。
想起父母和他们从未说出口的遗憾,吴青岚哭了。回家,原来是如此沉重的思念,是如此艰难的妥协,如今面对这沉甸甸的思念她不得不选择妥协。
她擦干泪,扶着椅子站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好,声音还带着哽咽语气却透出威严:“吴妈,您别说了,我从现在开始凡事都按老家照规矩办。请您出去,让核桃进来伺候我梳洗。”
吴妈望了望吴青岚,收起眼泪,起身出去。
陆炳将李振川留在杭州负责每日汇总锦衣卫搜集的消息,自己则带着两名校尉和贴身小厮清风快马加鞭赶到滨江镇。
清风大名叫陆耀宗,今年十六岁,是老管家的孙子,一年前调到陆炳身边当小厮。
清风晕船,路上吐得稀里哗啦站都站不起来,陆炳本想让他中途下船回京,他死活不干,于是一路躺着到杭州府,谁知双脚一沾地很快就又活蹦乱跳起来。
到了滨江镇之后,陆炳将五堂主的画像交给锦衣校尉,命他们暗中查访,又画了一副吴青岚的小像让清风熟记,然后撕掉画像两人分头打听她落脚的客栈。
清风运气好,很快就找到福来客栈,却被告知她们早上刚走,说是回秀水县老家,老板娘还拉着清风一个劲问他为什么打听吴青岚。
清风好不容易摆脱老板娘,一路小跑着将消息禀告陆炳,陆炳二话不说立刻前往福来客栈。
客栈老板娘当街开店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威风凛凛不说,相貌尤其丰神俊朗。
老板娘原本对锦衣卫心存畏惧不敢冒头,当弄明白陆炳是向她打听吴青岚的时候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吴小姐可不得了,一个大姑娘说私奔就私奔,管家急得跑去报官,结果刚报官她又回来了。听说是被人始乱终弃。唉,女子名节大过天,经这么一闹谁还敢娶她,吴小姐下半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喽。”
陆炳静静地听她说完,道:“吴家小姐夜不归宿不一定就是私奔,不过……就算是私奔,这里毕竟不是秀水,应该不会影响她议亲。”
老板娘一摆手:“公子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别看咱们滨江镇小却是消息枢纽,甭管大事小情不出三天准能传遍浙江,何况还是官家小姐私奔不成反被弃,大家伙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故事。像吴小姐这样的,若是遇上家风严格的大家族,轻则落发为尼,重则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陆炳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元宝,轻轻搁在柜台上:“我行我素、胆大妄为,她确实该长长教训。”
老板娘无端得了意外之财大喜往外,一边收起银子一边道:“听公子这话就知道您也是大家族出身,不知您打听吴家小姐是……”
陆炳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刚才不是说她与人私奔吗,你猜,与她私奔的人是谁?”
说完笑着转身离去,留下老板娘目瞪口呆,嘴越张越大,大到能放塞进一个拳头。
清风跟在陆炳身后,边走边在心里不断琢磨少爷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经过河边事被围住的人群吸引,有当地吏员认出飞鱼服,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汇报。
原来是有人谋杀后抛尸入河,本以为能顺水而下入海,谁知今日涨潮,潮水把尸体又送回来了。
陆炳还有要事不想插手地方吏治,不耐烦地皱眉反问:“确定是谋杀?”
吏员一点头:“确定。咽喉处有一道很细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