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
陈姨娘絮絮叨叨地说着,陆炜觉得这样不好,轻声喊了一声“娘”,丫鬟也赶紧打岔:“二少爷面冷心热,说不定成亲以后就好了。”
陈姨娘:“谁知道呢,他们父子俩的心思我是真猜不透。建昌侯府的五小姐多好呀,国公府千金、太后的侄女、虽说不是嫡出可胜似嫡出,结果老爷偏偏看上什么吴家小姐,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家,门第又低,人丁又单薄……”
丫鬟的头越来越低。这不是在屋里,主仆关起门来说悄悄话,这是在外面,大管家那双眼睛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盯着,她恨不得捡两块石头把耳朵堵死。
陆炜劝道:“娘,别说了。”
陈姨娘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停下脚步四下里看看,幸好左右都没人,她不自在地笑了笑,嘟囔道:“老爷还在呢,我连说几句话都不行,二少爷的规矩也太大了……”
陆炜急得直跺脚:“娘!”
陈姨娘走后陆炳一直坐着没动,闭目养神。如果走近看,会发现他脸色发灰,胸口快速而短促地起伏。
“少爷,老爷来了。”
陆炳听见小厮禀报立刻睁开眼,悄悄运起内力,脸色瞬间恢复正常。他的武功是陆家祖传,但是这门功夫非常讲究天赋,陆松天资较差,虽也从小修习可几十年下来内力还不及陆炳三成。陆炳存心在他面前隐瞒,陆松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陆松在北镇抚司时听见底下人汇报说陆炳回来了,他下值回家后来不及去内院换衣服就直接来到清晖园见他。
陆炳:“父亲。”
陆松:“坐下说话。你中的毒真的都解了吗?武功有影响吗?”说着仔细打量陆炳的脸色。
陆炳:“父亲放心,都解了,没有影响。”
陆松:“那就好。陈敏回来说你们遇刺,我想着既然是遇刺说明消息已然走漏,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就直接面圣请求派人前往增援。如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陆炳摇头:“棘手。此事扑朔迷离,一环套一环。刺杀我的人虽然和端王搅在一起,但是端王却并不认识我。事情败露后知道我的身份才临时起杀心。”
陆松:“那些人为什么要至你于死地?”
陆炳剑眉紧蹙,摇头。
陆松竖起食指,朝上指了指:“那……上边对端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松:“起初应该是打算查处,端王见事情败露后紧急写了奏折,具体写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圣上却因此改变主意,飞鸽传书将我召回。”
陆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端王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皇帝改变主意,不得不放弃,只好说道:“圣意难测,你在宫里服侍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来,不要懈怠了。”
陆炳:“儿子明白。”
陆松:“先时接到你的信,说吴家小姐不合适,我一刻不敢耽搁马上派人去吴家,后来陈敏回来说起那位小姐的长相和行事做派,幸好已经取消了……”
陆炳:“她母亲早亡,吴大人此后一直未娶,难免疏于教导,加上吴小姐天性率真,所以行事不拘小节。”
陆松:“这也罢了,只是你的亲事怕是不能再拖。昨日大朝会,建昌侯隔着老远主动和我打招呼,我估摸着他要提结亲的事,赶紧找借口溜了。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躲不过去,如果不能尽快定下亲事堵住他的嘴,那就只能在他提出来后正式拒绝了。”
陆炳听着陆松说话眼帘半垂,视线落在茶杯里。一只不知名的小飞虫贪图茶水清香,飞过来,却不小心落在水里,单薄的翅膀无力地折腾两下后彻底不动了,短暂的生命化成金色茶水面上的一粒黑点。
耳朵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此事父亲做主吧,挑个家世简单品性纯良的就好。”
陆松说:“好,我和陈姨娘再找找,尽快定下来。你连日辛苦,早点休息。”
陆松说完起身要走,陆炳忽然开口道:“父亲,我打算考今年的武举。”
陆松一愣:“武举?今年可是武举会试。”
陆炳点点头。
陆松倒抽一口凉气:“会试不必乡试,争的是大明天下的武状元。咱们陆家世荫承袭,为什么要费劲巴拉的和布衣一起考试?考上了没什么用处,考不上反而丢人。”
陆炳淡淡地说:“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当是消磨时间了。”
陆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武举考试哪里是那么容易之事。全天下的寒门子弟只有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实现布衣变官身的人生逆转,无数人从小就为此准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武举比文科更难的是,不但比试武艺还要求通古识今,考试时先策略后弓马,多少武学世家都望策论而止步。陆炳虽说从小在王府伴读,可他名义上是“伴读”实际上是“伺候”,哪里轮得到他认真学习。
三年前,锦衣卫前任指挥使王佐鼓励陆炳参加武举乡试,当时只是因为他年轻可塑性强,为了激发他重视公文写作而已,谁都没想到居然被他考中了,大家跟着高兴一场却也没当回事,陆家毕竟是不用靠科举出身的寒门。
谁知陆炳竟然又提出来参加会试。距离会试只剩半年时间,他又要在锦衣卫当差还要进宫伺候,哪里来得及准备?
陆松左右为难,别人家的父亲生怕孩子不上进,他这个父亲是生怕儿子太上进。树大招风,刚则易折。
陆松犹豫着问:“你这是已经想好了?”
陆炳“嗯”了一声。
陆松暗自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初入官场需要长辈耳提面命之时,他们家这位少爷已经用不着他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之人,没有什么争名逐利之心,只希望儿孙康健阖家欢乐。陆炳与他截然相反。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最好不要拖儿子后腿,还是抓紧时间把亲事定下来,有媳妇才有孙子,否则哪来的儿孙之福。
陆松说:“你自己决定吧。只是要记住,不管考中还是考不中都没关系,咱家不靠那个。你的身体要紧差事要紧,不要顾此失彼。”
陆松走后,陆炳缓了缓劲儿才起身回房,吩咐小厮关院门,今晚不再会客。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反手关上门,用内力催逼出来气色顿时消失无影,脸上复现灰白之色。
他连从门口走到床边的力气也没有,虚弱地爬到窗边长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躺下。
如果有懂医术的人见到他此时的状态,必会看出这是元气大伤后没有得到应有的调养,气血两亏,身体极端虚弱的缘故。
陆炳完全不考虑自己是刚从鬼门关来回一趟的人,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厚,卯吃寅粮,醒来后就连续高强度处理公事,不是带着人全城搜索黑衣教徒就是亲自潜入端王府继续查找证据,紧接着又千里奔袭回京,桩桩件件没一样符合病人的身份。
夜深人静,京城公子圈的新贵、皇帝身边的红人,孤零零地躺在硬塌上,口渴了也只有忍着,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