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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灿耀顿了顿,神色凝重,一双剑眉紧蹙,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开口道:“不瞒唐小姐,我此番前来,一则是为了国子监采办贡茶,二则也是想来看看唐家茶庄。若是唐小姐愿意为国子监供应茶叶,自是再好不过。”
听到陈灿耀的话,唐晓蝶神色一正,眉宇间的羞怯之色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毅认真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一番话来:“陈公子,你我虽是旧识,却也是新相识。自从当年离开书院后,我们就再无交集。如今你我重逢,也都已非当年的模样了。现在,我一定要给你好好介绍介绍我们唐家茶庄,作为唐家茶庄的主心骨,我理应为这百年老字号说几句公道话。我们父女经营这茶庄,用的就是诚朴笃实的家训。我们从采制到制茶,再到销售,都时刻遵循着这条宗旨,绝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
“我对你自是放心的,但是国子监贡茶非同小可,供应商必须要稳当可靠。我对你很放心,但是,对罗辰,我并不放心。”陈灿耀站在窗前,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疑惑和不解:“我实在想不通,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何偏偏选择了罗辰。”
唐晓蝶闻言,心头不禁一颤,擡眸望向陈灿耀,只见他目光深邃,眉头紧锁,眼底闪烁着无尽的疑虑和质询。
她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对自己和罗辰的婚事,有什么不满。
唐晓蝶心中一凛,连忙开口道:“罗郎为人善良,心地纯净。我嫁与他,是因为看重他的人品。”
果然,陈灿耀冷笑一声,语气更加尖锐:“罗辰那种人,也配谈人品?我看他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表面道貌岸然,内里却龌龊不堪!”
唐晓蝶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擡头看向陈灿耀。只见他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愤怒和鄙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灿耀,纵使当年在书院斗嘴时,他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陈公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晓蝶结结巴巴地问道,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陈灿耀冷哼一声,缓缓开口道:“罗辰那厮,表面上是个君子,内里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当年在书院,我曾亲眼撞见他对你图谋不轨,意欲行那茍且之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又会遭受什么样的凌辱?!”
幼年之时,陈灿耀曾亲眼目睹过罗辰对待唐晓蝶的猥亵行径。那一日,他路过书院后院,只见罗辰正死死地压制住唐晓蝶,似乎想要对她行那亵渎之事。当时的他大怒之下,毫不留情地冲上前去,用拳脚狠狠教训了那痴心妄想的小人。而唐晓蝶当时虽然吓呆了,却还是死死护住了罗辰,拼命阻止他继续殴打下去,这一幕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令他无比费解和愤懑。
“你……你怎能这样说罗郎!”唐晓蝶闻言,辩驳道:“那都是你的误会!罗郎那时并不知我是女子,那时我是女扮男装。而如今,我嫁与他,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陈灿耀见唐晓蝶如此维护罗辰,心中更是气恼。在屋内来回踱步,袍袖飘飞,神色愠怒:“可我实在好奇,像罗辰那样的人,你为何会选择他终身托付?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没看出来?”
唐晓蝶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你太过偏颇了!罗郎虽然不似你般高贵,但他待我极好,从未亏欠于我。我与他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早已看清了他的品格。你一个外人,又怎能妄加揣测?”
“你太天真了。”陈灿耀苦笑道,“你以为,仅凭一腔热血和满腔真情,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吗?就能创造出美满的婚姻吗?你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这个世界的残酷了。罗辰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他只会拖累你,毁了你的前程和声誉。你嫁给他,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寻死路啊!”
“你未免太过偏颇了!”唐晓蝶闻言,不禁怒火中烧,一改往日的温婉恭顺,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对罗郎品头论足?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就可以俯视众生,就可以随意评判他人吗?告诉你,我唐晓蝶做事向来懂得轻重,从不会被情感冲昏头脑!我既然选择了罗郎,就是看中了他的为人,认定了他的人品!我们的婚姻,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更不需要你来审判和干预!”
她越发激动,脸颊也渐渐涨红,眼中闪动着愤怒和不屑的光芒。实在忍无可忍,不愿再听陈灿耀的鬼扯和诽谤。
在她看来,陈灿耀根本就是一个道貌岸然、以权压人的伪君子!他凭什么对罗辰妄加评判,凭什么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以为自己是三姑六婆吗,对每一桩婚事都要插上一脚,都要说上一通乱七八糟的风凉话?还是说,他对自己别有图谋,才会如此百般阻挠,百般诋毁罗辰?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恶寒,连连后退了几步,与陈灿耀拉开了距离。
唐晓蝶又道:“我知你是好意,但有些事,外人终究无法参透。我与罗郎的婚姻,自有我的考量。即便他真如你所言,是个不堪之人,那也是我的选择,我甘愿承担。”声音微微发颤,透着一股决绝。“往事已矣,我们又何必揭旧伤疤?你我重逢,本该只谈论贡茶,却为何偏要谈论这些令人伤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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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内一时沉寂下来,只听得窗外虫鸣唧唧,伴着微凉的夜风,吹进窗棂。陈灿耀望着唐晓蝶略显落寞的侧影,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当,沉吟片刻,又问道:“如果唐氏茶庄想要给国子监提供贡茶,也就意味着,唐家茶庄的底细我是需要全部捋清楚。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想到国子监贡茶这笔大单,唐晓蝶的心头一紧,这个机会她怎么能错过?虽然陈灿耀的质疑刺痛她的心扉,但她还是强作镇定,迅速压下内心翻腾的愤怒与委屈。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擡起眸子,眼神坚定而执拗。那双剪水般明亮的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里面似乎压抑着某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美丽的脸庞在阴影的渲染下,反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
她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陈公子有所不知,罗郎对我可谓是一往情深。自打从小时候起,他就说长大要娶我为妻。这些年来,他对我的情意从未改变,始终如一。虽说他出身一般,但为人忠厚老实,对我更是呵护备至,我又何须再奢求什么呢?”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唐晓蝶擡眸望向窗外,目光中带着些许落寞和惆怅。窗棂投下斑驳的影子,映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更添几分哀婉之美。
陈灿耀注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敏锐地察觉到,唐晓蝶话中有话,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忍不住问道:“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吗?”
“除了罗郎对我的情意,还有一个原因,我父母也很是中意他。在他们眼里,罗郎勤恳老实,将来必能出人头地,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父亲常说,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不必过于在意。”
唐晓蝶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似乎是在自嘲着命运的捉弄和无奈。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的价值,往往就体现在她的婚姻t和归宿上。一个女子,哪怕才华横溢,哪怕胸怀大志,最终也难逃嫁人生子的宿命。父母的期望,世俗的压力,都在无形中束缚着她的手脚,限制着她的选择。她虽然不甘心,虽然想要反抗,但却无力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
陈灿耀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没有了吗?”
唐晓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在我们大唐,女子一般十六七岁就要婚嫁,超过这个年纪就会被视为嫁不出去。而我出嫁时已然十九,现在二十,自然受到些非议了。再有,女子经商总要抛头露面,也是被人不齿。父母觉得,我应该找一个夫君,代替我出面打理。这些原因,监承大人你是无法理解的。”
说到这里,唐晓蝶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和苦涩。神情黯然失色,似乎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遗憾。而陈灿耀听了她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灿耀禁不住长叹一声,眼神里满是痛惜和惋惜之色。垂下眼帘,看着那青花瓷盏中袅袅升腾的香雾,只觉那茶香已不再醇香怡人,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一时间,整个茶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只有那缕缕茶香还在氤氲缭绕,说不出的萧瑟与凄清。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似乎都在独自沉浸于内心的某种复杂情绪之中。
过了良久,陈灿耀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小口,眉头微微一皱,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你方才所说,我知晓了。作为男性,我当然无法体会世家女子所面临的种种压力和枷锁。但是,我还是要问你,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罗辰对你们唐家做了怎样的事吗?”
唐晓蝶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凝视着陈灿耀,问道:“陈公子,你以为他对我们唐家做了什么?”
陈灿耀听她这般一问,神色顿时变得端正而严肃起来。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直直地射向唐晓蝶,语气也变得格外认真而谨慎:“如果说,你是唐家的当家家主,那我自然不会多嘴加以评论。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又怎能置喙呢?但你不是。”
唐晓蝶被他这番话问得一怔,随即不禁失笑出声,脆生生的一声响彻整个茶室:“陈公子,在这个时代,女儿家怎么可能会成为家族的当家家主呢?你看我就算是做梦,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