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第八十八章
第088章第八十八章
陆晏时来敲响长公主府大门的时候,长乐长公主正在看清原小郡王生前留下的遗物。
清原郡王过世时还未过十二岁生辰，年纪尚小，留下的自然也多是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娃娃、小人书、积木和清原郡王写的诗句,全都整齐地收进了盒子里,长乐长公主几乎每夜都会拿出来翻看,看得积木已经被她摸得光滑,书页也已经打了卷，连哪一夜被小郡王乱画过什么他也都烂熟于心,写的诗句也早就倒背如流了。
长乐长公主才刚梳洗过,卸下妆后终于看出些中年妇人才有的疲态,与她白日里强势的模样大相径庭,一听见陆晏时来了,也懒得再重新装扮,只套了件衣裳便要人把陆晏时请了进来。
她方才已经听说陆晏时被皇帝召进宫的事情,才派人去打听皇帝想要做什么时，陆晏时就自己先来了，却不想他一见着自己,开口就问：“皇姑母，你真的觉得只要杀掉陆稷就足够了吗？”
够吗？当然不够。
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又是那样的可爱与聪慧，知道母亲丧夫难过,便从来只会想办法逗长公主开心,便是后面卧病在床、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时，也仍旧只会笑嘻嘻地对她说：“娘亲，待我好了,咱们便下江南去玩吧，孩儿还从未见过水乡呢！”
待到他终于没了力气,连饭都吃不下去一口，小小的孩子形同枯槁一般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会强撑着力气说：“娘亲……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地长大……若、若是有来世，咱们、咱们还做一家人。”
长乐长公主泣不成声地将他抱在怀里时，清河郡王才终于露出些小孩子才有的情绪来，他似乎终于明白自己短暂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连日来的病痛折磨得他痛苦至极，他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只小声的、断断续续地在长乐长公主的耳边说：“娘……我、我害怕……”
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从那以后，长乐长公主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能听到她的孩子在漆黑的夜里对她说：“娘，我害怕。”
她只觉得心都在泣血。
她恨极了陆稷的不择手段，恨极了他的猜忌与疑心，若是不亲手杀了陆稷报仇，她甚至都无法在夜里安然入睡，只要她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就全是清河小郡王临终前的模样。
长乐长公主当然也恨文宗帝。
她的亲弟弟，当年她以命相搏、拼死救下来的弟弟，哭着对自己说救命之恩此生无以为报的弟弟，竟然会纵容放任他的儿子去杀了自己的儿子，她如何能不恨？
但她却不直答陆晏时的话，反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晏时在长乐长公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擡起眼来盯着她道：“皇姑母难道不会怕吗？”
“将来若是我夺得皇位，总有一日也会像我父皇和皇兄一般去忌惮、猜忌你，直至有一日要杀了你，才能消解心头的焦虑和怀疑——你不怕吗？”
长乐长公主当然会怕。
可怕又如何？她如今当务之急是杀了陆稷复仇，日后的事情她料想不到自然只能日后再说。
但陆晏时会这样问她，显然是有别的用意。
她看着陆晏时的脸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晏时道：“我不会杀姑母，可若是我坐上皇位、拥有皇权了之后，终有一日会对手握兵权的您起杀心——你我都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
“所以我想，若是我成功继承大统，那么我手里所有拥有的权力，一定要被制约才行。”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听得长乐长公主的心怦怦直跳，宛若下一刻就要从喉头中跳出来似的：“你的意思是……”
“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具体的还要与姑母、与梅停云讨论过后再说，”陆晏时不瞒着，直白又简单地向长乐长公主阐述道，“只是我想将皇帝的权力分成几份，成立几个相应的机构，与皇帝相互制约、相互独立，才能保证我、以及我的下一任皇帝不被权力所腐蚀成一个怪物。”
长乐长公主险些惊叫出声来。
他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却也太过美好，叫她忍不住就顺着陆晏时说的话向下想去，想着想着才反应过来——陆晏时此番前来绝不是来与她聊美梦这般简单。
所以她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问陆晏时道：“你要我做什么？”
陆晏时这才开了口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来。
陆晏时说：“我要弑君。”
长乐长公主终于笑出声来。
沈望舒不知道陆晏时去了长乐长公主府上，还在府中望眼欲穿地等他，一边等一边骂道：“没有微信和电话的坏处这就体现淋漓尽致了——急死我了。”
毕竟原作里头并没有皇帝给陆晏时赐婚这一出，如今事态发展超出原作太多，沈望舒对皇帝的心思想法更是不甚了解，自然会担心陆晏时与自己的未来了。
她等着等着，等到月亮已经开始西沉，守夜的侍女已经抵挡不住睡意开始偷偷地打起了盹，连她自己也拄着脑袋昏昏欲睡时，陆晏时终于来了。
他走进屋里，二话不说就将沈望舒揽进怀里，一字一句的道：“你虽从未问过我，但我向你保证，今生除你之外我谁也不娶，也只会与你一人相伴白头，除你之外，不会有第二人。”
沈望舒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好似有小鹿在乱撞，感动得险些要落下泪来，只是她仍然有所顾忌，擡起头问陆晏时：“可你做了皇帝之后，难道不会……”
她话还未说完，陆晏时却低下头来在她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将她剩下的话都咽进他的肚里去。
“我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个东西来放在沈望舒的手心里，沈望舒低头一看，在她手里躺着的是一枚双鲤衔珠纹的玉佩，正是从前陆晏时曾送过她一次的、他娘亲的遗物。
陆晏时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我以这枚玉佩为证，将来待我登基之后，会将皇权的一部分、将天下的一部分分给你。”
沈望舒震惊极了。
她从未想过陆晏时有朝一日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十分讶异地瞪着眼睛看他，惊道：“为何？”
陆晏时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她好似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可爱，没忍住又往她柔软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亲，这才认真答道：“绝对的权力是这世间最为可口的毒药，只要将它握在手里，便是再贤明的人都会被腐蚀成一个身穿锦衣的怪物——我不愿意自己变成那副恶心的模样，也不愿意你为了权力屈服，小心翼翼地侍奉在我的左右。”
他盯着沈望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柔声与她说道：“我想与你厮守一生，不希望你、或者将来你的孩子成为任何人的奴隶，我想要你与我永远平等，永远像现在一般快活又恣意。”
陆晏时难得一口气说这样多的心里话，待到这些说完了，他还要十分郑重地开口问沈望舒：“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愿不愿意嫁给我，从此往后与我携手一生、共治天下？”
沈望舒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没想到陆晏时会为自己做到这样的地步，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甘愿让出手中的权力，只为了让她活得恣意快活，此时窗外天光乍破，天边泛起鸭蛋青一般的颜色，在万籁俱寂的晨曦之中，沈望舒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犹如鼓点一般地心跳声。
她十分想要点头说好。
他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了，这世间还能有谁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