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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朱弦繁鼓斗云步

第七章

朱弦繁鼓斗云步

宴厅中,羽儿的脑门沁出汗珠。雪信把箱子塞给她时,可没说打篆会要人老命的。以前看她演示理平香灰、填香末、提篆,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似乎易如反掌。可是到了自己手中,好似每件工具都在开她的玩笑,不听话到不可理喻。

她先是与香灰较量,一寸的圆灰押怎么可能压得平三寸炉里的香灰?平了这边,那边又痕起一道,她鼓捣了半天,只感觉按倒葫芦起了瓢,为什么就不能使个三寸大灰押,一拍了事!

无视凌乱的香灰,羽儿把双桥耳铜香篆放在灰面上,在篆道中填香末。

知道往细沟里推粉末多考验耐心吗?劲儿使大了铜篆会给带移位,于是只能拿出剔牙的力度,轻柔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刮平沟坎。

这还不算完,最大的考验在提篆。

雪信提篆时,会用香铲在铜篆双耳轮流敲两下。羽儿也敲了两下,她屏住呼吸,提起铜篆,然而香末组成的篆字瞬间垮塌了。她记得雪信讲过,篆字垮塌多半是因为香末填得太松。她铲掉失败的篆字,又来了一遍,这回刻意填紧压实,再提,香末嵌在篆道里跟着起来了。

羽儿对着一只香炉,被挫败了一回又一回,要不是月大人在边上,她早咆哮了。

雪信走进宴厅时,羽儿长出一口气,把香炉推到了一边,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与香篆打交道了。

“想想不放心,还是回来了。”雪信对月大人说。

月大人点点头:“我都想找人叫你回来,这边羽儿都快把香炉当筑敲了。”

雪信接手香炉,羽儿在旁斜乜着瞧。她觉得香炉香灰香篆香末恶意联手欺负她,可又不甘心被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她得看着别人怎么调理它们。

“香末不脱模!”羽儿控诉道,想让雪信替她出气。

雪信拨了两下灰,笑着说道:“你也太实在了,怎么把香灰压得这么紧。捣松香灰后,用灰押轻轻捺下去,你就想着是往自己脸上拍粉,务轻务匀。”说话间,香灰应手而平。

如果说羽儿手下的香灰是惊涛骇浪的海面,那么雪信理出的香灰就是一潭幽静的深水,没有一丝褶皱。

“你的香末填太多、压太紧,撑住了,所以才不会脱模。”雪信低头,舀了一勺香末撒铜篆上,用香铲把粉末推进铜篆的篆沟里,三两下干净漂亮地填完,不多也不少。

“不能多,也不能少,真麻烦。”羽儿扁嘴抱怨。

“羽儿做菜的时候怎么不抱怨?量盐也是件麻烦事,多了太咸,少了偏淡,羽儿做的菜不咸不淡,正可口。”雪信在说话的间隙里,提篆,一个光洁整齐的篆字就躺在炉中了。

“这能一样吗?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准用盐多少。”

“恰是一样的,多试几次,心中便有数了。不过,若是在香末中掺一点杏仁粉,脱模会容易许多。”雪信用火折子引燃一支细炭棍,递给羽儿,“引燃香篆也是考手艺的,你试试。”

炭棍一挨上篆字的一头,堆砌整齐的香末立刻塌掉一块。羽儿缩手,抱歉地看着雪信:“我不是这块料。”

“你想要嫁给李家郎君,不是做菜好吃就行的哦,还要学会红袖添香。”雪信似笑非笑,咬羽儿的耳朵。

羽儿给戳中了痒穴,立马抖擞了精神,又去试。

提篆与点篆的关键都在手稳。前者需要双手协调,一口气平端起来,后者需要的则是单手的持握控制,火头接近香篆的一头,刚好贴住香末,手重一些,或者手抖了,香末就会给碰塌掉。香末初被引燃,是不能着急撤走火源的,否则燃着的一小撮香末被细炭棍粘走,篆字依旧点不着,必得执着细炭棍稳稳地留在原处,等最初被引燃的香末成了灰,火头沿着篆字的走向移开,才能把引火物收回来。

要领和诀窍是有了,可手稳是要练的,非一日之功。

羽儿在雪信打出的篆字上试验,碰一次,坏掉一段,她抬头:“你一定还有秘诀没告诉我。”

“想想李家郎君。”雪信塞给羽儿一套香具,让她找个角落自个儿练去了。提篆没练好前,就往篆道理填香灰练手,免得糟蹋了香料。

雪信接着料理教坊所出的几支舞使用的香品,有的需要明火引燃,有的需要隔玉片衬烧,有的制成了香囊佩戴在舞姬身上。佩戴的香囊也分几种,有悬在腰间的,也有系在手肘后隐在宽袖里的,香气随着舞姬衣袂挥洒而播散。她心不在焉,把香品的出场次序摆错了几次,核对发现后,又纠正回来。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月大人问她。

“没有没有。”雪信吓了一跳,月大人不是失明吗,怎么知道她期期艾艾地看过来,还看了好几次的?

“你的气息分明是欲言又止。”

与感觉太过敏锐的人靠得太近,便一点隐私都藏不住了吗?苍海心那儿如此,月大人这儿也是。

那些舞姬的背后议论并没有给雪信带来更多有用的内情,不过从侧面证实了她关于箱底小衣服的猜想,而那些女人的恶言恶语令雪信仿佛也受了一次伤害。她想循着这条线索挖出最后的结果来,就算她能用温柔婉转的方式问,现在的场合也不对。

雪信尴尬地吸吸鼻子:“听说这家的主人养了许多狗,我闻见风里的腥膻味,有些害怕。”

月大人微微一笑:“你坐到我身边来,没事。”

她坐到月大人身边,暗自不住地想:若女乐官是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做过国子监祭酒,她也不用继续妄自菲薄了。那么女乐官果真是怕丢了体面才不要她的吗?既是这样她还愿意认她吗?

宴会开场后,苍海心家养的舞姬与教坊子弟轮番登场。教坊里的那群女人,嘴巴讨厌,爱叽叽喳喳嚼闲话,可是活儿交代得清楚,一出场就教人眼前一亮,一直惊艳到退场。反而是苍海心家的舞姬,虽不乏美人,可到底没见过大世面,起舞像抽筋,每到她们上场,客人们便借机离席方便去。月大人在旁听着舞步声几乎也气歪了鼻子。

散席后,苍海心恭恭敬敬地请月大人给他的舞姬点拨点拨时,雪信抢着回绝,月大人却一口答应,连价都不问。舞跳成这副烂污模样,别人都替她们着急了。

苍海心冲雪信挤眼,又把定钱交给她。雪信只能收下了。

席间雪信出去过一回,找猴子打听底细。

“你们家这群舞姬是怎么回事,不嫌丢越王二公子的脸吗?”那群舞姬的表现惨不忍睹,还有甩袖子把客人的汤碗打翻的。

猴子说:“公子脸皮厚,不在乎。”

“这群舞姬是何时进府的?”雪信追问。

“公子赴崔家那个选婿宴的后一天吧?找了牙婆来,买了十几个还过得去的女孩子,请了琼花楼歌舞班子的班头教了半个月。”猴子掐着手指头算日子。

“才练了半个月就敢出来见人?!”雪信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们的舞姬不惨点,你师父怎么好意思多收钱?说到底,是公子看你夜里出来赚钱太辛苦,找个由头让你们一次赚够了,你也可以少去不喜欢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他家吗?!”雪信指着苍海心养狗的院子。

“烈女怕缠,尤其是在困窘中,现在就是有人用钱缠你。”猴子一摊手,“我用了他的钱,只好给他管理一摊子破事。公子这样帮你,你打算怎么回报?反正我看你是跑不掉的。”

平白无故给钱是施舍,女乐官会认为受了侮辱;而出力拿钱她必定尽职尽责,自认是当得起的。可是若把真相摊开,雪信不觉得感动,反而嫌他多事,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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