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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半城烟云掩戚心

第三章

半城烟云掩戚心

紧闭的楼门又开了,高承钧将一个食盒放下,又退出,关门落锁。

两个人躲在楼上,透过护栏空隙窥见了,雪信待要下去取食,玄河却阻止了她:“他本不信鬼神之事,如今是信疑不定。你见过鬼魂吃东西的吗?食盒里的东西若被你吃了,他便会再进来搜,逼你现身。”

那么,连送吃食进来也掺杂着试探了。

雪信皱眉:“若是不吃,你倒是要吸风饮露,可楼中连风与露也没有。”

“我要吃肉。”玄河忽然说。

雪信以为她听错了,望着玄河,他不是吃全素等成仙的吗?

“我要养好肌体上的伤,要吃肉。”穿锁琵琶骨的伤不是那么好愈合的。

“那就更不好张罗了,莫不是要割我腿上的肉给你生啖?那你也早点说,这会儿连剑也还给高承钧了。”雪信没好气。她信玄河是有办法的,不忿的是他守着他的计划,走一步说一步。

玄河让雪信扶他下楼:“你的府宅曾是已故顺华公主的府宅。你的祖母,一辈子都在享受男女欢情。”

雪信的脸色不好看。即便对这位祖母没了记忆,玄河以如此不恭敬的口气谈论她的祖母是当面打她的脸。

玄河却笑了,他的话能令雪信脸色变一变,他很快活。卡在雪信把他撂在楼梯中间不管前,他继续说:“当初你在养病,彻底的翻修是我主持的,故而知道这座小楼是顺华公主幽会情人之所。”

察觉雪信胳膊上的力道转变,险险要把他推下楼去,玄河急急道:“楼底有密道,通府中各处,也通府外。”他让雪信搀扶着来往于各面铜镜之间,在每一面镜上以不同手法扭动明珠,“我保留了密道,重新设计了入口。”

底楼楼板无声下陷了一块,向旁滑进,显露出个黑黢黢的地洞来。

“你带火折子了吗?”玄河问雪信。

“没有。”

玄河又笑了笑:“那你要扯紧了我,走丢了,可摸索不到出口。”

明明他无余力独自行动,说的话还那么讨厌。

雪信架着玄河走下地道,玄河扳动地道内机括,地板在头顶复原,严丝合缝,一线光也漏不下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玄河一条胳膊压在她肩上,另一条胳膊在黑暗里伸展探路。雪信也摸着墙,摸到石壁上的水珠,不由想到西狱里通往最后一间牢笼的甬道。

忽然手底下摸了个空,从脚步的回声听来,他们走完了一段通道,进入了一个空洞穴室。穴壁上开了若干门洞,玄河探手过去一一摸过。

“我们能由地下逃出去?”雪信忍不住怀疑,“你不会摸错门路吧?”

“我没想出去,留在你家里养伤甚好。”玄河回答。没等雪信嘀咕出个不服,他选定一了一个门洞,催她快进。

通道的另一头是一张床。他们从掀开的床板走出来。屋中透进微微天光,夜晚将过去了。

雪信闻见灰尘味甚重,把玄河安置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跳下地察看环境。

“别乱跑,地上灰重,踩出脚印又得费劲收拾复原。”玄河倚着床头提醒,辗转上下逃命,地下的潮冷,令他这个伤患消受不住。他这才有暇检查伤情,见雪信随手取用的披帛,又挑剔,“为何不选个花色素雅的?”

雪信不理他,径自探索这个在自己家中看来陌生的地方。走出卧房,在堂上见到一张供桌,一只无灰的空香炉。将明未明的天光里,见供桌上方的壁上挂了一幅画,是个披轻纱的妖娆佳人。方才觉察自己由地道到了北院,封存祖母遗物之处。

“这卷画像也是你挂的?”雪信返回床边,“她是太上皇的姑母,大长公主。端庄些的画像莫非没有?偏要选个轻佻姿态?”

玄河捱着伤口的痛与她抬杠:“如此说,对顺华公主不恭敬的便是你了。端庄死板的公主多的是,不受约束的公主岂是容易见?轻佻二字可是你说的,在我看来那是随性。”

“随性的公主,与情人幽会也得走地道。那就是还不够不在乎世人的点评。”雪信哼了声,“我将来,定要比她强!”

玄河笑:“听你发言,似立下了了不得的志向。”

雪信又向窗外望了望天色,说:“你歇过乏来,就想想怎么掩盖地上的灰脚印。我去看看外头的风声。”这是她家中,玄河又是仰仗她救,赖她存活,怎么可以任他出主意指挥。

晨雾滚动,沾甲成霜。高家军里的亲卫队退出公主府,看不清楚身形,只听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比往常放轻了的,夹杂了些许不甘心的一两声犬吠。只有高承钧留下了,肩背挺直地坐在西院宅主人日常起居之所。

门户大敞,从堂上望出去,像一张未落笔的画裱在卷轴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稠腻浓白的雾是白纸的纹理,纹理是活的,绢纸上的纤丝在搅动,又像有什么东西在雾中穿行。他尽力从翻滚不定的雾的意象里凝聚起人的轮廓,他也似乎成功了,见到雾中有人款款而来。

那矜持的步态也被他想得很传神,白茫茫的天地间披着白色轻裘的窈窕影子,仿佛裘上的细绒尖还随脚步颤动,悉悉索索的脚步似也可闻。他更施展了所有专注去想影子的面容,却在影子跨过门槛那一瞬,雾涌静止,画卷还是空白。他的脸颊旁,一缕风掠过,湿冷又带了苦味,苦到令人皱眉的尾调才漏出一点香。

“雪信?”他按剑暴起,四顾堂上,如被暗袭了般。

雪信耐心地等高家军的人撤干净了才行动。大雾遮了五步之外的路,不管高承钧走没走,她都不担心与他骤然相遇。先去了伙房,灶里的柴火早就烧完,灰也冷了,揭开锅盖,羊汤面上结了冰,蒸笼里的馒头冻成硬坨。高家军刚刚撤去,必定隔墙监视,她不能动炊火,也不能动灶上的冷食。

还好前一晚府中婢女扫净了小径上的雪,夜里没有新雪下来,脚底踩上薄霜有细微的咯吱声和下陷感,脚印却不曾留下。雪信摸索到了西院,跨过大敞四开的门,见到高承钧。

高承钧会坐在那里,不出情理,却在意外。他光明正大端坐堂上,但在雾的遮蔽下,就成了伺猎。雪信差一点由着自己的习惯去看他的眼睛,幸好及时收住。

眼睛是参商术的破绽,目光会唤起看见却刹那中断的回忆,因而参商术与窥梦术无法同时施展。

她从高承钧身旁经过,进了自己的卧房,放轻了手脚不发出一丝一毫响动。打开妆台上的匣子,随意拣了一枚经常把玩的宝石镶嵌金球蜻蜓眼,回到堂上,高承钧还对着四壁剑拔弩张,她把金球抛进雾中,高承钧闻声疾奔出屋。她趁机拆了案几上的机关,取走嵌在几腿中的府库钥匙,复原了机关。她跨过门槛,高承钧站在院中,挡着她的去路。

又一次察觉雪信的气息,高承钧确认他在雾中描出的影子不是妄想。

他说:“玄河没有逃出公主府,他给你开的锁,是不是?”他听不到回答,伸出手臂,把掌心蜻蜓眼递了过去,“有法子让人看不见,却不逃出去,你的术法对付得了我,却对付不了众多兵士,是不是?”

没有另一只手来碰触他的手。

高承钧向前走了一步,那影子后退了一步,不多也不少,他们之间还是近在咫尺,还是碰不到对方。他说:“你对付得了我,是我惦记你,你也惦记我,是不是?你不忍伤我我也不会害你,为何不见我?”

逼问终于有了回应。

对面人说:“你来勤王,还是劫驾?”

轮到高承钧默然不语了。

对面幽幽叹息:“何不相远,而马斗相伤?”

高承钧说:“你我为了对方,都曾豁出性命,背家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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