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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亦疏亦亲和离难

第十章

亦疏亦亲和离难

那时,掌柜已知这笔赚钱的生意是要命的,否则也不需利诱威逼。不接当场要命,接了还有缓得一刻是一刻的侥幸。他重新被蒙上眼回了家,将银票和珍珠交给妻子后,去印社安排画像和雕版。小印社之间相互盗印是常有的事,这回他故意给了每个工序足够的宽松,令新书内容泄露出去,让所有来分一杯羹的印社,替他担走一份风险。孰料最后谁也逃不过。

胡髻婢女向屏风后倾听一阵,又转头向印社掌柜:“公主问,手抄卷还在不在?”

掌柜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包。

婢女正待上前去取,布包已被身边军士接过,交到了高承钧手中。高承钧掀开布皮,看了眼字迹,又收起。

那边,婢女被截了证物,满心不悦,对正望向正堂深处的掌柜喝道:“你看什么?!”

“像……”掌柜低头。

“你说什么?”婢女追问。

“这屏风,我像是见过。”掌柜揉眼睛。

“花奴。”屏风后的人唤道,两个字说得软软的。

花奴走进正堂去了,片刻,屏风被四名婢女抬到台阶下。花奴重又出现在正堂门口:“公主让你好好看看。”

在屏风由远而近的挪动中,掌柜已经看清:“素绢底纹上织金色山水……水中一叶舟,江边一座亭。”掌柜的声音抖起来。

“你再仔细看看。”高承钧眼神阴冷,“锦屏山水,遍地都是。”

“锦屏山水,到处都有,纯金线织锦也不足为奇,可常见的金线织物举灯去照,也要照对了位置才反出一片光来。我见过的那架锦屏,粼粼熠熠,变幻不定,哪怕只是点一点头,屏上山水也会闪一闪……”掌柜只记得那奇异的金色山水,放胆说来,为他与妻儿性命搏上一搏。

金色粼光背后人影闪动,雪信从正堂深处走出来,站在屏风后问:“是不是如那天一般?”

掌柜惶恐伏地,脸贴上了烈日下的青石地:“不是。”

“你怕什么?问你像不像,没让你说是不是。”

“不像。那贼女子的声音,不像公主的玉音。”掌柜肯定道。

“你的妻儿我已派人去接了,安心留在我这里。”雪信又问,“画师是哪个?”

一个年轻人跪爬出列。

雪信看着他:“你画得不好。话本里的前朝公主是个美人,却被你画丑了。”

花奴轻笑出来,又干咳一声抹掉了那笑。

画师不知所措:“过去的绣像也都是这么画的。”

“别人那么画,你也那么画,那你这辈子何日才能出头?”

“贱民……没有见过贵胄,贱民是照东邻二丫的模样画的。”年轻画师回话,牙齿也不打战了。

“二丫是你仇人吗?你给她画成那副样子。”

“二丫,二丫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娃娃,打小与贱民订的亲。”

“后来呢?”

“后来她家提出的聘礼要价太高,贱民出不起,二丫就嫁到别的村了。”

“你画得丑,我不与你计较,不过你也别再记恨二丫了。”雪信放低了声音,似乎并不是说给院子里的人听的,后一句才恢复了前番声调,“一本闲书,也就是赚几个姑娘的脂粉钱。一众印社罪在未获官批,让他们在安城令处缴了罚金,就都放出去吧。那些歌舞班子也是一样,回去好好正一正风气,也就是了。”

印社众人本以为此番必定是竖着进府横着出去,没料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扣下掌柜,余者皆不追究。他们跪着谢恩,再抬头时,就见屏风后伸出一只酪酥凝成的手,修长的淡红色指甲盖,抓住了高承钧手里的布包往回拉。

高承钧不肯松手,那只小手就顺着布包爬到高承钧手背上,握住手腕往回一带,高承钧被拉到屏风后去了。

佳人肌骨,一只手也能美得扣人心弦。

军士松开捆绑印社众人的绳索,跪者谢恩站起,被带出府去。

屏风后两人还在夺那卷手抄本,雪信固执地拉扯布皮,高承钧那只手坚如磐石。雪信双手去掰高承钧的手指头,好容易掰开了四根,那四根指头骤然收紧,把她双手十根手指头压住了,高承钧的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手上,拇指上生了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雪信挣扎着抽出手来,向后退去,回到正堂深处坐下,双手交握衣袖。

她还穿着起床时换上的白绢袍,稍嫌薄透,又齐胸围了条贴金翠裙,样子有些不伦不类,肩头的绢料底下叠出肌肤的颜色。她是梳头梳了一半跑出来的,花奴还未来得及绾上梳簪,就被她拍开了手,拧了半个时辰才堆好的发堆流泻成了一匹黑绸,末端委在席上。

“我们说说话吧。”高承钧在她身旁坐下,那布包放在席上,推到她膝前。

“一开口不就是各说各的吗?”雪信别开脸,握起发尾,用手指头轻轻梳理,将一股头发缠绕在手指上,又松开。

高承钧把雪信藏在裙底下的赤足抻出来,举袍袖拂拭足底:“你担心我,我也在意你。为什么你非要带棱带刃地说话?”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在安城杀了人,拖累了我公主府。你也不是在意我,你把我视作你的囊中之物,现在有人诽我,你脸上痛。”雪信回道,她又与高承钧拔河争夺上了她的双脚。

“没错,我的安危也是你的安危,你的名誉也是我的名誉。”高承钧不松手,还把那双脚捂进了怀里。

“这里到处有人看、有人听,你别闹了。”雪信在他怀里蹬腿踹他,他只是笑着。

“这回你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也是为了救我。你赖不了。”高承钧语气笃定,“你抱着透山剑跑来狮笼前救我时,我看见你哭了。”

雪信叹了声,抬手掌心贴上高承钧的额头,手指尖点在他双眼之间。高承钧没有闪,而是顺从地闭上眼。她从眉心的缝隙走出去,眼前没有门,一段漂浮黑暗的虚空之外,高承钧站在金色沙丘顶上。

“这里没有人看,也没有人听。你喜欢不喜欢?”高承钧俯身掬起一捧沙,沙子细到不可想象,从他指缝间飞速泻下,“我骑马跑过的所有地方,都可以带你去看。”他吹了声口哨,黑马霜夜从远处狂飙而来,在他身旁骤然停下,高高昂起一双前蹄。

“这里真宽广,真是自由。”雪信回头看自己走过来的一行足迹,轮廓开始被风吹得模糊,抬头看金色太阳,悬挂在那头亘古不变,“可你能不能为我搭个遮阳的地方,让我坐一坐?”

高承钧拉雪信上马,越过沙丘,入目的是一眼月牙泉。远远走过来一部无人驾驭的牛车,他从车上卸下篷布、绳索与木棍,动手搭建小帐篷。

“你明明只需念头一转,就有帐篷的。”雪信看着高承钧手下动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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