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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转头寒灶起新烟

第九章

转头寒灶起新烟

曼陀罗花田薄雾中间浮出个影子来,像是被雾半托半推着走出来,戴着无暇的白纱帷帽,却穿着件脏衣服。

“喂不熟的白眼狼。”苍海心站在花径外头,跺着脚骂。

雪信走到还有一步便可跨出花田的地方止住了,她停在对面人能看见她、却看不清她的地方,双手合扣藏在衣袖里。

“白眼狼,白眼狼!”苍海心跺着脚骂了会儿,问,“你怎么不还口?”

雪信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还有什么要骂的,趁我不还口,都骂出来吧。”

“你衣服怎么回事?”

雪信低头看看牙色裙子上的黑血:“不小心打翻了汤药泼上的。”

“你就没什么可对我解释的?”苍海心的鼻子一闻就闻出来了,他并不信雪信的话。

“都是你身后那位先生做的好事。

“你还记得狮子宴吧?高承钧被人撺掇进了狮子笼里,可他没死。没死也有没死的好处。锦书被送来时,手上握着一份名单吧,那上面罗列的是要为狮子宴负责的朝臣,他们并不是真正鼓动起这场事端的人。当时皇上问我,把锦书送来安城,有什么交换条件你还记得吗?雀鹰传书给我的条件,换掉那些忠诚于皇上、忠诚于太子的朝臣是第一件,让你娶崔露华是第二件。

“自高承钧退婚后,皇上觉得对崔家有亏欠,也不好再授意他们,只有等着崔家向皇上提出请赐,而崔家骄宠小女儿,要促成这桩亲事,全在崔露华的选择。以崔露华的性子,不可劝,只可激。”

雪信说了这么一大段都有些疲了。

“那还有第三件事吧?”苍海心周身沉静了下来。

“第三件事于你倒没什么不可接受。第三件事是让我留在安城。”雪信觉得这个没什么不能说,“你要的解释我已经说完了,回去吧,安排安排接下来的事。”

苍海心只觉得一股股寒气从脚底心冒上来。雪信只是说了三五句,把一件极为复杂的事交代完了,她不因为摆脱了他而高兴,也不因失去了他而表示难受。只依凭感情不论理性的女人有害但不可怕,无视感情只凭逻辑做事的不一定有害,在男人眼里却是可怕的。

“能说的,你都说明白了。”苍海心走上前去,“但你为什么要把血说成草药汁,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戴着帷帽?”他冷不防掀掉了她的垂纱帷帽。

雪信发出尖叫,双手抬起挡在脸上,双手手背上是如同叶脉延伸分叉的黑色筋脉,从袖口到手指尖。

苍海心掰开她挡在脸上的手,雪信一边发出更为凄厉的尖声,一边把脸扭向一边,她展示在苍海心眼中的半边脸上,亦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筋。苍海心把手抚了上去,如触到开了片的瓷器,明明是光滑莹白的,却布满可见却摸不出来的裂纹,从脸上延伸到脖颈。

不用猜想,那衣裳覆盖下的肌肤也是如此了。

苍海心抱住雪信:“这是怎么了?”

雪信顺势把脸放在他的胸口,双手环到他的脖子后,这样他便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的双手了。

美貌于雪信是什么?是她自幼以来的依凭,是她用顺手的武器,失掉了美貌,她比拔掉牙齿的狗还不如。

“会好的。只是吵了架,一时控制不住毒质,发作了起来,玄河只能把毒引到皮肤下面,总比让毒质汇入脏腑强些。再等几个时辰,毒质就会沉下去。”

苍海心感到怀中的雪信在发抖,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不丑。”

“你在说谎!我知道这已谈不上丑,是可怕,是恶心,我自己都不想照镜子。”雪信的语气里满是痛苦,“你闭上眼睛,背过身去。”她心里依然厌恶着自己,让苍海心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心生恐惧,然后乖乖娶了崔露华岂不正好?可她偏偏在意他心中她的模样。

“不是我喜欢漂亮姑娘,是我喜欢的姑娘恰好是最美的。过去是所有人都欣赏得来的美,现在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欣赏的美。”苍海心说得很慢,很认真。

雪信把苍海心推开些,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你在骗我!”

苍海心还是把她抱住,把她的脸压到自己怀中,接着说:“当初你嫁给高承钧,我并没有无法接受,因为我把你嫁给高承钧当成计谋的一部分。眼下要我娶崔露华,照例是阴谋算计,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当计谋达成了目的,中间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不算数的。我不能接受的不是被安排了这个结果,而是你卖掉我以前,没有同我商量。”

雪信的眼泪滴到他衣襟上,语声整顿了又整顿还是哽咽:“别人对不起你多少次,只要有一点光亮你就原谅别人,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别人只让我失望了一次,我就无法原谅他?”

“这让我怎么说?想得开就是想得开,你想不开,我也没办法让你想得开。”苍海心给她擦眼泪,“玄河也说过毒质未解之前,忌大喜大悲,你都这样了,还是别哭了。不就是娶崔露华吗,我娶就是了。”

“娶崔露华是第二桩事,还有一个附带的小条件。”雪信垂下脸,用袖子轻搌泪痕,生怕碰破了皮肤,“桑晴晴需要你娶花奴为侧室。我知道花奴对你没有情意,你们缔结婚姻也不过是将来瓜分利益的凭据,所以到时候我找个婢女替花奴行礼,花奴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不会反对吧?”

“你!”苍海心抬起了巴掌,终于还是落在自己脑门上,“你也太欺负我了!可看在一切都是不作数的份上,我原谅你。我也有个条件,还记得当初高献之让人在沙盘上用香料堆砌出的灵芳宅第吗?我要那个,做我的大婚贺礼。”

“那个容易。”雪信答应了。

趁着这副模样,他见了心软,不但不闹了,连与崔家联姻的事也不好拒绝了。这是皇上说的。皇上也有他不太善良的时候。

每个末日的后面,都是新一天的微曦。只有少见多怪,没有过不去的绝地。

那夜的后半段,先是河东侯只带数名亲随入宫,与宫中侍卫一同追拿苍海心,被苍海心领着疯跑了半个时辰,丢失了目标。高承钧从药园回来,送雪信回公主府,路上不发一语。

天快亮时,皇上离开长南观。在花田入口静候了小半夜的河东侯及宫中侍卫等人,看见苍海心在皇上身后十步外跟着,肩上负着个大麻袋,双手还各提着两个小麻袋。与往日不同,这年轻人的脸上终于没有了嬉笑轻松的表情。

“朕让这孩子留下补了砸漏的屋顶,把洒在观外的黄豆拣起带走,已是惩戒过了,河东侯领他回去,不必再罚。”皇上用眼神示意河东侯,“再说,脸上打出了青痕紫斑,让他如何做新郎?”

河东侯重重闷哼,不驯服的白眼飞向皇上:“谁说我要打他?崔家的事,纯是……崔家胡闹!”他原本是要点雪信的名,中途还是怀着老父亲的拳拳偏心昧下了。

“朕欠了崔家一个好女婿,朕给崔家挑的女婿,如今是河东侯的女婿。故而朕只能把自己的子侄与安城里数得过去的门阀子弟放到崔家小女面前,让她自己挑一个。这是赔给她的,她挑了哪个,就是哪个,谁也不能拒绝。苍海心这孩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朕也劝过了。河东侯看护不周,让苍海心溜出来胡闹,朕也不计较了。河东侯不必气恨自责。”皇上微笑着看向他的表弟。

“谁说我是自责!”河东侯看向左右,恨不能找个坛坛罐罐摔一下。

“河东侯不打苍海心,也不是自责,莫非是要打朕?”皇上故意打趣道。

“不敢,臣可以回去打臣的女婿出气!”河东侯故意拔高音量。他这口气咽不下去,顶心顶肺。皇上撮合高承钧和崔露华时,是雪信死活不让。他正寻思让高承钧与雪信断婚时,雪信又出来把他看好的女婿塞给了崔家。都说儿女是讨债鬼,果不是虚言。

“爱卿的女婿亦是国之栋梁,关系边疆宁定,爱卿棍下留些情,莫打折了。”

“陛下勿忧,臣的女婿,骨头硬得很。”河东侯只有再发声闷哼,命亲随架起苍海心就走。

苍海心被拉扯着,手中与肩上的麻包砸在地上,又落了一地黄灿灿圆滚滚的黄豆。

刚出宫门,河东侯就命侍卫把苍海心双手捆起,绳子另一头拴在了他的马鞍上。苍海心不挣扎,河东侯的侍卫队长看不过去,悄声说:“越王二公子脱管出逃,也是为公主,是侯爷默许的。”

“他既不是我女婿,我就不必对他太好。我今后也只管看住了,不让他跑了就是了。”河东侯又是叫嚷得好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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