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阿莫奇楠竞珍殊
第七章
阿莫奇楠竞珍殊
秀奴短暂地思考了下,说:“在柘枝舞的轻快俏皮上,雪娘子是不如我的。可她身体柔软,做得出我根本无法企及的舞姿。也许在中原,她是最好的舞者。但在西域,我是最好的。”她的眼神如此坚定自信。
雪信心内苦笑了下,想,你早就不是西域最好的舞者了。而我连舞者都称不上了。
但在梦中让自己开心一下,未尝不可。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秀奴一刻不停,逗她眼中的高承钧说话。
“我马上要回西域了。”雪信说。
“是吗?那我也回西域。”
“我回到西域,就不是你心中的英雄了。”
“说什么蠢话,我说你是英雄,你从前今后都是英雄。”秀奴抢着纠正“高承钧”的说辞,然后她才轻声问,“为什么?”
“我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雪信这话很有深意。
“你不会的。”秀奴固执道,“你那么多次差点死在你父亲手里,你怎么会把自己变成他?”
“皇上赐婚,我回到龟兹,就与雪娘子行婚礼。”雪信起了另一个话头。
秀奴低头,这个梦境开始变得不美好了:“你爱她,这并不妨碍我爱你。”
“秀奴,你醒一醒。”雪信开始用严厉的口气说话,“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仔细想想,你当初期盼的,你得到了没有?你选择的,你后悔了吗?”
秀奴睁圆眼睛:“高郎,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雪信拉起秀奴的胳膊朝酒肆外走。眼前景色骤变,酒肆外是一片无边无沿的荒地,只有一个小土包,立着个木牌牌,上面写着“高承钧葬妻于此”。雪信凑近了看,才看清米粒大小的自己的名字。
她好笑,这是秀奴的梦境,她还不够强大,无力控制秀奴的梦境。
“雪娘子一直是病病弱弱的,拖上几年,就死掉了,也再没有人比我好了。”秀奴看着被她臆造出来的坟包。
原来她是指望把我盼死,趁虚而入,取而代之。雪信又觉得好笑。旋即又不好笑了,因为在梦境之外,秀奴终于盼不下去了,开始用毒了。
“雪娘子当真是病死的?我怎么亲眼看见,你在狗牙上涂毒,毒死了她呢?”雪信冷冷道。
秀奴低下头:“结果都一样。她一直不死,还耽误了大家的工夫。”
“雪娘子当真是你毒死的?我怎么觉得,是我用剑砍死的呢?”雪信继续逼问,手摸向腰间的剑柄。
秀奴抬头,疑惑在眼波中虚晃过:“好像也该是。”
“你在意你的高郎,你也不放过高郎的身世,你很早便得知高承钧的生母通敌叛国,被他的父亲砍下了头颅。你希望高家杀妻成为传统吗?最好高承钧也砍下妻子的头颅是不是?
“你只知道高家男人冷酷杀妻,可你不知道他们杀的是明明他们不喜欢、却无法摆脱的女人,是微末时逆来顺受、立稳脚跟后爬到他们头上的女人,是施舍了恩惠给他们、从此讹诈上他们的女人。
“你对他好着,今后他应该付给你的回报也在累积着。你会恨他知恩不报,他会嫌你索价太高,谈判不成,最终你死我活。对高郎越好,你死得越快。”
一句紧接着一句,雪信的幻境土崩瓦解,她抽出腰间的透山剑,砍向秀奴的脖颈。
秀奴瞳孔放大,拼命摇头,继而尖叫,闭起眼睛,捂上耳朵。剑锋在秀奴脖颈肌肤之前止住。
雪信歪着头说:“你知道透山剑的由来吗?你不配死在透山剑下。你自己找个法子死去吧。”说完她收起剑,后退两步。
秀奴蹲下,身体缩成一团,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不是我!不该是我!”
雪信从对方眉心的门走出来,回头看时,酸橙花朵朵焦萎,门框崩塌,虚空里暗无边际。她往前走,远离那扇门本来的位置,一线光亮徐徐展开,她坐在秀奴对面,坐姿不曾改变,泼洒在地上的酸橙花香水也还未干。
秀奴尖叫着自梦中挣扎出来,身体呈现梦境里最后的姿态,双腿曲起被双臂抱着,膝头抵着下巴,折叠得不能再折叠。
“不该是我……”她在延续梦境中的呓语。
“你把她吓疯了可不好交代。”玄河矮身察看秀奴的眼神,“也不能算你过关。”
“醒醒吧,你瞎做梦呢,你这脑袋还在肩膀上扛着呢。”雪信拍了拍秀奴的肩膀。
秀奴缓缓睁开眼睛,眼里还是一片迷蒙,她把肩膀从雪信手底下挪开:“方才是梦,那此刻是不是梦呢?”
“是梦也好,不是梦也好,你去吧。”雪信指着水阁门口。
秀奴下了榻,走了两步后转过身来问:“他让我自己找办法死,是不是我不配死在透山剑下?”
“你可别为了这份死在透山剑下的殊荣,再做出要命的事来。”
雪信也不知道秀奴问的是梦里的高承钧,还是梦外的高承钧了。
秀奴失魂落魄,在小码头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笔直滑入湖中。幸亏花奴就在旁边,俯身抓住了漂在水面的衣带,把她拽出水来。秀奴呛了几口水,才相信自己真正脱离了噩梦,坐在码头上出神。
雪信走到玄河面前:“你梦里有什么,要不要我走进去看看?”
玄河后退一步:“等你心志比我坚定的那一天,你才闯得进去。”他生怕雪信拿他做文章,赶紧找垫背的,再一回头,花奴也躲到小木舟上去了。
“你去把姓苍的那个二傻子找来,给公主练练手。”玄河对花奴喊。
“你明明知道那个二傻子出不来。”雪信撇撇嘴,“已经发生了许多失去控制的事,这个要紧人物还得在控制之中吧。”
狮子宴上,最重要的客人倒了霉,厨子反而出了风头。宴后,皇上下旨赞赏苍海心所献菜品独出心裁,擢升了他的官阶。如今安城中人人以请苍海心指导家宴为荣,苍海心白日里应邀串各家的门,到了夜里就在河东侯的军营里当伙夫长。
虽是以私人身份接受的邀约,光禄寺还是给他配了十几名助手,每到一家,铺排开红案白案,刀拍油响,雾气蒸腾,蔚为壮观。在军营中更是有精挑细选的武士充作伙夫为他打下手,睡也与他睡一个营帐。
苍海心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密不透风。若有要趁乱捅刀的,也挤不进去;若有传给他的讯息,也会被截下来。他不能有一步踏到预先确定的行程之外,他临时起意随便走走,也会被人劝回去。
玄河说:“正因为他是个顶要紧的人物,也该兜底翻一下他所知所觉,以策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