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步步登云尘飞扬
第五章
步步登云尘飞扬
一个月内进霓羽楼不下十次,楼中布置曲尘早已成竹在胸,楼中有些什么样的衣服,她能丝毫不差地列出单子。梅娘之外,曲尘已是最熟悉霓羽楼的人了。
选定衣服的期限快到了,本来她踏入楼中的一刻还在焦虑,上到第三层阁楼时,察觉了格局的微妙变化。还是贴靠墙壁摆放的一圈衣柜,可衣柜与衣柜之间的空隙小了一些。她数了数,又数一遍,比前次来多了一只衣柜。从柜子木料的颜色和气味,很容易找到最新搬进来的那一只。
曲尘冲过去拉开门,眼前瞬间灿亮,她欢喜得魂灵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
定做衣服时,雪信就说了句“要最贵的”,就不管了。梅娘找来安城中专为贵夫人缝制成衣的裁缝铺,把这一句话转达给掌柜。
掌柜一拍巴掌:“还能怎么贵?我铺子里有一匹纯金线织成的料子。”连同工料单子一同递给玄河的,就有一幅掌柜亲笔的成衣设计稿。
黄金被捶打成蝉翼箔片,又切成一缕缕细丝。蚕丝被金丝缠绕成了金线,金线又被织成了金布,金布被裁剪缝制成金衣,垂地阔袖,迤逦一丈的后摆,后背至下摆缝缀各色宝石。
反正怎么费料怎么浮夸怎么来。
玄河接过画稿,皱眉对掌柜说:“怎么这么丑?”
掌柜说:“怎么能说丑呢?后背的宝石纹样是最时兴的波斯国纹样。公主是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夫人,衣饰带一点西域风情更符合身份。黄金与宝石都是大食来的,成色最最好,也配得上公主的身价。着此袍出游,必是万众瞩目。”
“西域风情,绝顶身价,就是披一条波斯挂毯出门?”玄河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大概是脑中已有了雪信披着一条挂毯出门的样子。
既然是他替皇上付了钱,他就做得了衣服的主。不出三日,他把他画的衣样子扔给了掌柜。
还是用金线,但也不是铺天盖地看到让人腻味的金色,用了胭脂海棠色的绢底,在衣袖和下摆绣出一幅百猫图来。金线与银线交替描摹出了小猫长长的绒毛,蓝宝石和绿宝石缝做了猫儿的眼睛。别家都是往衣服上绣花草禽鸟的多,但玄河的设计中挨挨挤挤摆了一袍的波斯猫,煞是别致有趣。搭配的簪环也不出奇,只有两只耳坠做成了钓竿上的黄金小鱼。
相比掌柜的设计,百猫衣用的黄金宝石少了,工费依然不菲,十个绣娘夜以继日轮换着赶工,才用发丝一般的金银线绣成了猫图。
亲眼看过百猫衣后,雪信也有那么会儿流露出迟疑,后悔答应曲尘答应得太爽快。但说出去的话往回收,承诺外借的衣服又舍不得了,这种事她又做不出来。本来做这件衣服即是对逼不得已去赴宴的恶意回应,一掷千金做好了衣服然后不穿或许更为恶意。
“新衣服借给曲尘姑娘,那公主穿什么去赴宴?”梅娘总是要拦着点雪信干蠢事的。
“我把我最好的衣服借给她,让她把最好的衣服借给我不就行了?”雪信想明白了,她抬手指着曲尘,“她身上这身就行。”
虽然是交换,曲尘最好的衣服,与雪信最好的衣服,能比吗?至少折算成银钱,曲尘怎么说也是以一换十。不过曲尘换得了虚荣,雪信要给皇上和高承钧难堪,大家还是各取所需,勉强说平等交换也不是不行。
在赴宴当日还有一轮不得不打的交道。高承钧带着他的人堵在府门外,候着雪信的马车出来:“同是去永安宫赴宴,我能不能坐公主的马车入宫?”
“高节度使入宫直往麟德殿,我入宫需去立政殿拜见皇后,两个人行不同路,坐不同席,恐怕不方便。”雪信坐在车里回答,连车帘子也没卷起来。
“仅仅是入宫后的一小段路有别,入宫前的长路,还是同路。”
“两人同车太挤,不方便。”
“公主出行车仗,不会只有一部马车吧?”
“是还有一部,给曲尘坐了。从公主府到永安宫的路,高节度使还是骑在马上慢慢走,让沿途每个人都把你的凛凛威风看个清楚,不好吗?”不是不明白高承钧坚持的底线。在府门里头怎么被她怠慢他都能忍,出了府他还是要维持个“夫妻一体”的面子,然而这点面子她也不想给。
“那我的队伍行在前面,为公主车仗开路。”高承钧只好退让。
帘子挡住了雪信的白眼,掩不住她轻慢的声音:“高节度使自便吧。”
高承钧以为与雪信达成了协议,默默上了马,领人先走了。雪信的车仗在后面跟了一程,经过街口时,拐上了另一条路,抵达下一个街口时,高承钧的队伍也拐了过来,已然是先到了。
高承钧催马到雪信车前:“公主为何走这条路?”
“你在前面走得太慢,挡着我行路,我不舒服。”雪信回答。
“那公主走在前面,高某在后护送。”高承钧见招拆招,。
其实两人都已料到了下面的事会怎么来。雪信的车仗走在前面,突然人急步马加鞭,在街口一拐,甩掉了高承钧的人马。但在下一个街口,高承钧又早等在那里了。
“公主这一回又怎么说?”
“你在后面走得太快,像是赶着我往前走,我不舒服。”
“那公主想怎么走?”高承钧还是不气不恼。
“安城里的路横平竖直四通八达,怎么走都走得到永安宫。我把朱雀大街让给你走,我从旁边的路上走即可。”
“不行。”这一次高承钧拒绝道。
雪信不再说话,在车里摇动铃铛,催动车仗再次启动。
她的车仗中有马车,有骑马的侍卫,也有步行跟随的婢女,脚程是得按照走得最慢的步行算的。高承钧的队伍全是骑行,无论雪信走哪条路,高承钧都能从她旁边的一条路抄过去在前面的街口等着她。
雪信固执地遇见高承钧就拐一个街口。从公主府到永安宫原本有一条最省脚程的路,她却在安城里绕了个大圈子,凭白多费了五倍路程才走到宫门。
“那不是新乐公主的车仗吗?那不是高节度使的人吗?怎么不一起走啊?”沿途随便一个见到这场古怪的追和堵的安城人都会这么问。
“新乐公主与高节度使闹着玩呢,打赌比谁先到宫门。”高承钧安排好的军士就这么跟人解释。
“那哪儿比得过呐。”
“是啊,那哪儿比得过啊。高节度使让着公主,公主又敬着高节度使,这不就兜开圈子了嘛。”
一通歪扯还有不少人信的,凑趣回应:“公主与高节度使躞蹀情深,真乃恩爱楷模。”
幸亏车过之后军士们才出来做的解说,否则被雪信听见,一时想不开,又要惹出不少事端。
绕了半天的路,两位狮子宴的主宾难免双双迟到。立政殿中陪客都齐了,那些要紧不要紧的客人用帕子按着脑门强压着哈欠,等安西四镇节度使夫人走进来。
先进来的一个年轻女子穿着海棠色绢衣,衣裳袖口与下摆处绣着密密麻麻的波斯猫,行路间衣袂款摆,金丝银丝绣的猫似动了起来,一百双各色宝石眼睛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又朝那边的人望来。坐在殿口的许多人跃跃欲试,摆好了用眼色打招呼的架势,但回头试探地看着皇后面无波澜,她们尴尬地又调整了表情。
殿门口的内侍迎上来,也是愣了一愣。无论是宫外还是宫内,安城里的人都是讲身份讲秩序的,位卑者与位高者之间隔着天堑鸿沟,面对面也必须找个身份合适的人才能交流。
这女子望衣衫看着就是个贵人,只能寻找她身边带来婢女询问,才好高声通报出她的身份。但这女子就那么一个人欢欢快快、冒冒失失地走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