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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五册)第二十章瑶台尚有再来期

第二十章

瑶台尚有再来期

行障给搬了回来,重重帘幕放下。

高承钧找到玄河:“你一来,我就知道会有不祥,但现在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请你照料好她。”

“高将军言过了,明明是我掐算到将有不祥发生,赶来为你善后的。”玄河神色如常。

“那玄河能不能算算,我父现在何处?”高承钧问。

“在城内找。”玄河转入行障屏风后。

前来观礼的贵宾尚不知出了变故,只是抱怨惊鸿一瞥,没看清新妇生的什么模样,仪程就结束了。他们稀里糊涂地被请出了青庐,引至别帐继续饮宴。

趁着转场子的混乱,河东侯赶开陪着他的几名将官,逆流而进,挤进青庐,冲到行障后,正看见他闺女倒地不醒,玄河指挥婢女宽下雪信的衣带,展开婚服罩袍衣襟,他手里捻动三寸长的银针正要对雪信下手。河东侯虽脾气火爆,也不是不辨是非,紧急关头之下先按捺住了,立在一旁屏息静候。

银针刺入印堂,似乎钉住了胭脂描绘的血目,不让它睁开。又一针,从接近小指根部的后溪水穴刺入,从掌心劳宫穴透出,几乎贯穿半个手掌。

河东侯又待不住了,那两针简直戳在他眼珠上。他跨前一步:“小子,下针是不是太重了?”

“我这两针包醒。治晕厥,针轻了醒不过来。”玄河的信誓旦旦在河东侯耳中听来与走江湖卖野药的神棍一般浮夸。

果然,河东侯还未说出下一句质疑,雪信双目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喉头加重了气流涌动声。她转过头,先望见了在手掌缘之上微微颤动的银针针尾,费了好大劲,才发出声来:“玄河,你说,我是不是变丑了?”

有宽大的衣服遮掩,身形变化还不算明显,但腮肉瘦没了,脸颊下陷,颧骨突出,浓妆也遮掩不住。

河东侯睁大眼:“我的闺女,当然是俊俏的,谁敢说丑!”他盯着玄河,只要对方张口说个“是”,他两指一动就捏死他。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玄河说。

“我一点也不想听真话,所以你还是别回答了。”雪信把脑袋偏转到另一边。

宾客都离开了,青庐空旷,区区几个人置身其中,深感寂渺。但在青庐之外,是美酒肥羊的庆祝,是连营十里的重围。她身下的一张雪白牙簟,似乎是洪流中一叶苇舟。她已尽人事,该安天命了。

“还是被你逃了贺礼,我可记下了。”雪信还打趣着玄河。

“我看你这婚礼,随礼超过十两银子的都算亏。”玄河绕道行障外,找了把酒壶就着壶嘴喝起来。

河东侯安慰雪信:“爹给你记下了,让他小子下次还上。这次又不是真成亲。”

雪信从席子上抬起脑袋:“皇上赐婚,西域三十六国都来喝了喜酒,还能耍赖?”

河东侯憋不出个合适的回应,干脆丢下雪信,跑到行障外揪住了玄河:“我闺女到底要不要紧,怎么针还扎着,你就不管了?”

静夜中,铁骑蹄声由远踏近,雪信躺在象牙薄片编成的席上,整个身体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她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装还没醒过来,就不用应付了吧?

高承钧踢起青庐帐帘,踏进来。他阴鸷的目光在帐中的每个人身上轮番扫过,河东侯、玄河、雪信、秀奴、婢女,谁是始作俑者?谁来承担他的怒火?他紧咬牙关,不能开口,一开口,漏出只言片语来,他就会崩溃。

河东侯只顾着他的闺女,见高承钧也假装没看见。

玄河倒是热忱好事:“高兄回来得好快,是找着令尊了?”

高承钧从宾客席位上抓起另一把酒壶,仰头喝干,随手扔了酒壶,换一把,又喝干,扔掉。他在河东侯的瞪视下走到牙簟上,坐倒在雪信身边,发起了愣。

“不像没找到,也不像找到了。”河东侯隔空对玄河说。

很久很久,高承钧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对着雪信的耳朵,一字一句问:“他在哪里?”

“还是没找到?”河东侯在旁听得分明,又向玄河征求意见。

“不是没找到活的,也不是没找到死的?”玄河丢回来一句。

高承钧如被毒蜂蛰了,跳起来,撞翻了行障,闯到玄河面前,用横剑架住对方脖子:“同谋,你们都是同谋,快说他躲藏在哪里?!”

“高兄镇定些,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玄河平摊开双手,以示心怀坦荡,无有阴私。

高承钧不信玄河与此事无关,但他也找不出玄河与此事有关的确凿证据。他信不过玄河,但眼下有一件事十万火急,非玄河不可。

“那能否烦劳玄河子,救我父亲性命?”他垂下剑尖,拄剑单膝跪倒。

一惊一乍,让玄河无法回答。

高承钧不等玄河有回答,扬声下令:“请高节度使。”

青庐帐帘一开,四名军士抬了一扇门板进来,一个人平展展地躺在门板上,蒙了条红罗被单。军士步伐起伏,门板上的人任其颠摇,毫无反应,仿佛死了一般。一股奇异的肉汤香气蹿进帐中。

门板落地,玄河上前揭起被单。河东侯也奇怪,高献之到底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凑上前看了一眼,只一眼,捏着鼻子差点没吐出来。

被单下的高献之,一身白色亵衣皱巴巴地紧贴皮肤,身形比平素见到的萎缩了一圈。那张脸虽容色枯槁,却已是他全身最完好的部分了,那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呈现一种粉白色,仿佛是在滚水里涮到半熟的羊肉。

玄河找了一支放血用的三棱粗银针,将高献之皮肤上的衣服挑开一些,身上的情况与手和脖子差不多。那混合了胡椒、兴蕖、大葱的肉香味,似是一锅炖到一半的肉汤,肉还未烂,香气先飘了出来。那香气的源头不是帐外随处可见的篝火铁锅,而是高献之本身。

高献之居然还活着,还有气息,但那一口气已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灭。哪怕风吹不灭,也快烧到尽头。

“你营中还有没有活猪?去,找一头体型巨硕的公猪,让城中手艺最好的屠户剥下皮来。记得皮要活剥,剥皮刀务必用烧酒淋过。”玄河从收纳针灸用具的布卷上取下一把腹小嘴长的银剪,将整壶酒浇在刀刃上,开始剥离高献之身上与皮肤粘连在一起的衣料。

紧闭双目还装作人事不省的雪信听到玄河怪异的处置方案,也忍不住睁开眼睛,以眼神征询她的父亲。

她记得,她昨夜对高献之下手前嘱托过苍海心,若她失手,他必须继续隐于暗处,伺机把高献之盗走,作为与高承钧谈判的筹码。她顺从高承钧的安排,走进重重围困的高家军军营,再要走出去,全要仰赖苍海心手中捏着高献之了。

怎么高承钧那么容易就找回了高献之,玄河又怎么扯到活剥猪皮了?

她想要起身去探个究竟,河东侯长臂一挡,默然摇头,示意她还是不看为好。

我们还能出去吗?雪信用口型问父亲。

河东侯拍拍胸脯,坚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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