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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携手离心不可问

第十九章

携手离心不可问

明珠青光徐徐降下,落在枕边,高献之一半的脸被照亮,还有一半脸被晦暗吞掉了。雪信从袖中取出一个手绢包,展开,并排躺在手掌心的是一支陈旧的小拨浪鼓,和一支鎏金银柳叶簪。

“高节度使,别来无恙,不知你在梦中过得可好?你所爱的、你得到的,最终会不会令你厌倦?让我给你带来一个新梦吧。”她举起铃鼓,轻轻摆动。

梦里的高献之如在翻阅一部重写的书,把他不愿意的事划去、不满意的事重写,再增补曾经遗憾的事。为了承上启下,不得不交代的片段可以匆匆翻过,让他沉醉的他可以长久停驻,甚至往回翻,反复经历那一段。

梦中,他的长子已经长到五岁,已能举着一尺长的小铁剑与他过招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学步学得很像样。锦书的肚子又鼓起来了,这回他希望是个女儿,锦书那样的女儿。他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了个女孩乳名,天天隔着肚皮叫。

这一日,他搀着锦书去花园散步,正看见长子承钧骑在树杈上掏鸟窝。他怕儿子失足摔下来,不敢作声,便和锦书一起站在树下等儿子下来。

却是高承钧猛一低头,见父母双亲不言不语地站在树下看着他,惊吓不小,一条腿蹬空,倒栽下来。高献之抢上去接,只揪住一条衣片,高承钧落地,一声也不叫,从七窍里渗出血来。锦书当即坐倒在地,裙上洇了一片血迹,血迹不断扩展,透进地上的土里。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妻子,高献之不知先顾哪一头,不管哪一头,都已经晚了。

他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做得不好就不算,可以重来可以重来。

他听见远方传来鼓声和铃声,闭上眼睛,又睁开,发现自己站在江心客舟上。果然是黄粱一梦啊,他松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宽阔的江面,搜寻江岸。应该有一个亭子,亭子上挂着铜铃,亭子里应该有一个蓝衣少女,背向而立。

应该还有雨打在船篷子上。

他果然听见了如雨点敲在窗纸上的声音,但伸手望天,此时此刻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雨?他心念一至,天空中划过一道雳闪,天暗下来,瞬间漆黑如墨。

还是没有下雨,也没看见亭子,哪来的鼓声?哪来的铃声?

江上顺流飘来一朵白莲。那是一条巨大的纸扎的莲花船,无橹无浆,莲花心上竖起一根桅杆,挂起纯白幡子,幡子垂下几白飘带,飘带尾缀了莲子状的铃铛。

一个女人站在幡下,白衣红裙。飘近了,看清了,那裙子在腿以上还是白的,自大腿往下,那深红竟是染透了血。

“吧嗒吧嗒——”他找到了雨打篷纸声的来源,竟然是女人的裙下在滴血,打在白纸莲花上,开始将白纸扎的莲花染红。

“锦书!锦书!”他用客舟上的缆绳套住莲花船上的桅杆,把纸船拉过来。

纸船靠上了高献之所立的客舟,白衣女人转过身来,把脸亮给他。

不是锦书,是莫邪。

“我们的儿子高承钧,他还好吗?”莫邪踏上客舟甲板,她说话时嘴唇不动,不仅嘴不动,眼睛也不会眨。她的脑袋是被砍下来过的,强行安回去也不能用了,只能当摆设,一张脸如面塑一般。

“很好,他很好。你不用挂念。”高献之一边回话一边后退着。不应该的,他不应该怕这个女人的。他既已经亲手砍下过这个女人的头颅,那么还可以一千次一万次地砍下她的头颅。甲板局促,退不了两步,脚后跟就悬空了。

“我们的儿子很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那你还留在那里做什么?我来接你,跟我去吧。”莫邪的声音直接传进高献之心里。

高献之拔出了剑:“你不怕我再杀你一回?”

“我已死过,这次轮到你了。”莫邪依旧向他逼来。

高献之挥剑砍落莫邪的头颅,头颅在甲板上摔裂作几瓣,果然是面塑果子,居然还有鲜红的樱桃酱作馅儿。那具躯体的脖颈断口崩落下干面屑。

又一句话飘进高献之的心里:“你该随我走了。”

高献之又一剑刺进莫邪身体,如中败革,没有一滴血沿血槽流出来。莫邪双手成爪,卡住高献之的脖子,力大无匹,高献之居然无法挣脱。

不消片刻,高献之失去了抵抗的力气,白眼一翻。

忽然一句话飘进他心里:“高承钧,你要杀我?”

梦境之外,高献之的嘴角淌下一道白沫,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忽然松开了。

他捡回了一条命。

雪信将发簪小鼓卷进手帕,冷森森的剑刃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对身后的高承钧说:“你要杀我,起码也该换一柄剑吧。”高承钧的随身佩剑名透山,当初是以雪信的血祭炉铸成,“你会杀了我,就如你父亲一剑砍下你母亲的头颅一样杀了我吗?”

“他已被你害成了这样,你为什么不放过他?”高承钧的话语像地底沉雷。

“你必须选择,你父亲,还是我。无论是我杀了你父亲,还是你杀了我,明日的婚礼都可以取消了。”

高承钧抓住雪信的肩:“不是我选,是你选。”

雪信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被拖拽出了高献之的卧房。

院中一片松明火把,肃杀在每个执戈士兵的脸上涌动。

高承钧拖着雪信到了院中心,一勾她的脚踝,把人摔在地上:“有刺客行刺高节度使,当场处决,以儆效尤。”他垂在身畔的透山剑扬了起来。

雪信到此刻还是蒙的,她以为无论怎么对待高承钧,他都不会动真格处置她的。她伏在地上,想着是不是梦呢,做得不好可以重来的梦。

话说回来,高承钧真的不可能杀她?她把他赶到绝地,他若窝窝囊囊缩头到底,她也瞧不起他。

剑刃反射着暖洋洋的火光,裹挟着劲风落下来了,雪信并不安心领受这又暖又冷的死亡,拼命向旁一滚。几乎是同时,耳中又闻一道呼啸。兔起鹘落间,高承钧向旁一闪,他身后的檐住上钉了一支箭,尾羽颤动,其势不绝。

四周忽起一片瓦砾爆碎声,她抬头,几个黑影从四面屋顶上飞奔跃下,当先一人甩手向高承钧砸出了一张弓。

“从我见这小子第一眼起,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你敢欺负我闺女,敢动我闺女一根汗毛试试!”这人一张口雪信就认出来了,顿时眼泪止不住,如珠滚落。

不管闺女做什么,他不问对错,时刻准备替闺女收拾烂摊子。

她也明白了高承钧的意思。

我有父亲,你也有父亲。你能杀我父亲,我也能杀你父亲。你逼我选择,我也能逼你选择。

高承钧用她作诱饵,引出了潜在府中守护雪信的河东侯。

河东侯离开龟兹时只带了三个人,剩下的侍卫被高承钧的人马围困在怀梦居。河东侯人单势孤,此刻跳出来无异飞蛾扑火,但他明知是坑也要跳,他绝不能忍有人用剑冲他闺女比划,纯比划也不行。

“见过岳父大人。世间本无鬼,有鬼尽是人装的,看来前段日子夜间在府中游荡的白影也找到正主了。”高承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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