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归途列车（一）
春运，是地球上最大的人类迁移活动。每逢中国新年前后，数亿人通过庞大的交通运输系统，在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进行累计万亿里的迁移。而其中承担着绝大部分运量的，是铁路系统。
每天日夜，上万头钢铁巨兽咆哮驰骋在钢铁轨道上，承载着万亿人归家的期盼，南北穿行、东西穿梭，将无数个父母、孩子、伴侣、好友送回远方的家。
他们真的都能回家吗？
（一）
两周前，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二中队接到线索，一名与一宗巨额商业诈骗案有关的重要嫌疑人在辖区内出现，中队长向他汇报后便打算抓人。但由于该人与数宗案件皆有交集，经过重重请示，最终由市局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并由二中队负责安排便衣对其进行跟踪。
一天后，却发现嫌疑人购买了当天晚上前往上海的飞机票。眼看对方马上就要脱离监视，方局当即拍板，在与上海市公安局联系后，决定派出方程和二中队的一个民警对其进行便衣跟踪。
最后，在上海警方的协助下……或者准确地说，上海警方在方程他们的协助下，顺利将嫌疑人以及他背后的犯罪团伙连根拔起。嫌疑人由上海警方进行处理，办完交接后，方程与他的搭档便启程回家。
由于搭档是浙江人，春节将近，经请示获批准后，他便直接从上海回家。而方程则在上海警方的协助下，搭乘特快列车回家。
现在正值春运，这趟列车的384个硬座、657个硬卧、108个软卧以及128张无座票全部售罄。经上海市公安局协调，方程方才得到了一个铺位。
农历12月29日中午，方程登上了这列归家的列车。
方程是持盖着“上海市公安局”大红章的介绍信上车的。在车厢入口负责验票的乘务员查看了介绍信和警察证，在对讲机里确认了方程的身份，便安排了另一名乘务员将方程带到了18号硬卧车厢（其实就是车头后面的第一节车厢）：“方警官，您的铺位是22号上铺，中铺与下铺分别是本次列车的乘警铺位。”
列车启动半小时后，方程很快便与两名乘警见面了。列车乘警属于铁路派出所编制，是实打实的警察，与方程是同行。睡中铺的乘警文尚明与方程打了个招呼后，便爬上了床铺蒙头大睡；下铺的则是列车警长欧德立。56岁的警长欧德立长了一张和善的脸，这个白白胖胖的欧警长如果脱掉了警服，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干部。
欧德立热请地与方程握手，并邀请他一同坐在铺位上唠嗑唠嗑。方程是一个热衷于交朋友的人，在接下来的漫长旅途中，有欧德立为伴未必不是一件坏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方程向这位年长的铁路警察讲了好几个故事，诡异的《零层楼》、惊险的《定向越野》、神秘的《更夫》，直听得欧德立大呼过瘾！
时间转眼便到了下午五点。欧德立邀请方程一起到餐车吃个便饭，从来没有在火车餐车上吃过饭的方程觉得这也是一个难得的经历，便爽快地应约了。欧德立拍醒了文尚明后，三人一同前往餐车。
从18号车厢出发，一直走到13号车厢便进入了软卧车厢，在前行四节，便是车厢编号为10号的餐车。
两荤一素搭一汤。尖椒小炒肉与红烧鱼块略带冰箱的急冻味，但上汤娃娃菜却出奇的鲜嫩。饭后喝个紫菜蛋花汤，甚是满足。欧德立笑着说：“咱值勤期间不能喝酒，等过两年我退休了，一定得去找你给我讲故事！喝他个天翻地覆！”
方程笑了笑，以汤代酒，与老前辈碰了碰碗，结束了这顿晚餐。欧德立表示自己要与尚明巡逻去，如无意外的话，得明早才能再见了。
太阳渐渐西去而下，列车继续再前行了数百公里。
晃动的列车车箱内，方程躺在上铺昏昏欲睡。18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已经过去了10个小时。明天早上六点，便能回到省城火车站，再有两个小时，便能回家了……
（二）
凌晨1点。
六岁的张小雷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他想要转过身去抱抱睡在身旁的妈妈，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妈妈并不在身边。张小雷轻轻地喊了声“妈妈……”。过了许久，安静的软卧包间里，并没人回应。
包间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脚下的夜明灯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黄色暖光。张小雷坐了起来，在床铺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自己的外套，套在身上。又趴在床铺上，伸长了手，将塞在鞋子里的一双袜子掏出来，穿好了鞋袜，轻轻地站在了11号软卧车厢3号包间的地上。
张小雷轻轻地推开了门，把脑袋探出到走廊里张望了一下。今天晚上没有月光，车厢过道里，是一个个小夜灯发出的淡淡光带。一卷卫生纸安静地从远处滚过来，在忽明忽暗的过道里，这卷突然出现的卫生纸隐隐约约地缓慢前行，滚到张小雷的脚下时，停下来了。
张小雷把只剩半卷的卫生纸捡起来看了看，发现只是一卷普通的卫生纸，便把它扔回地上。沿着地上长长的卫生纸一直看过去，是模糊不清的车厢尽头。张小雷小心翼翼地跨过了地上的卫生纸，慢慢地往前走去。
透过模糊的灯光，张小雷突然发现卫生纸在9号包间前转了一个直角弯，拐进了包间里。透过半开着的软卧包间门，张小雷看到包箱里一个脸长得有点可怕的女人坐在床上，手里拎着卫生纸的一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被这个长相可怕的女人吓了一跳的张小雷连忙把头转开，继续往车厢的尽头走去。这时候，他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车厢尽的门外，“啪”一声关上了门。张小雷连忙追出去，一路小跑，穿越了整个车厢，来到11和12号车厢的连接处，才发现这里空无一人，黑色的身影也不见所踪。
他想起了每节车厢的连接处便是厕所。妈妈会不会在厕所里呢？他吃力地推开了车厢连接处的屏蔽门。连接过道头顶上刺眼的白色日光灯让刚刚从黑暗中跑出来的张小雷好不适应。揉了揉眼睛后，方看到过道里是两扇虚掩着的门。
这时张小雷突然感觉到了尿意，想推开厕所门进去小便。当他的手正准备要碰到厕所门时，“啪！”的一声，厕所门从里面被关上，表示门锁状态的标识被拧到了红色位置。嗯！对了！昨天晚上妈妈曾经告诉过他，这个红色的标志代表着厕所里有人，需要在门外耐心等待，他认得了这个标志。
张小雷转过身去，想要到另外一边的厕所，却见那个厕所也在瞬间关上了门，红色的标识同样亮起。他朝两个门都喊了声“妈妈”，却是没人回应。
妈妈去哪了呢？
六岁的小男孩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害怕得浑身发麻，双腿直抖，豆大的泪珠滚过圆圆的脸颊。对他来说，原本新奇又好玩的火车突然变成了比游乐场里的恐怖屋还要可怕的存在，消失的妈妈、怪异的过道，还有藏着陌生人的厕所，与消失在门口的黑影，像是可怕的梦魇一样，朝他的小心脏压迫而来。
“哇……”张小雷无助地坐倒在厕所门前哭起来了。哭了约有十多分钟，厕所两头的车厢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走出来照看这个哭泣的小孩。逐渐回过神来的张小雷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拉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的屏蔽门，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3号包间位置，鼓起了勇气，迈开小短腿往前冲过去！
才走了几步，就在他经过9号包间门前，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半开着的推拉门后方伸出，将张小雷整个人抱进了包间。
“砰”一声，9号包间的推拉门瞬间被拉上，车厢过道里，恢复了黑暗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