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孽子
骊苇如着上素淡衣裙,头上也只零星几点素净白珠缀饰,看来清雅而庄重。
回家路途遥遥,不过骊苇如也如同返乡浪子一样,突然想起了那已带着风霜,但看着自己时,宽仁慈爱的笑容仍然依旧的爷娘;想着老家檐瓦下年年归巢的飞燕,今年是否同样也返回了家?还有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闺房,好像女儿不曾出嫁。
归心似箭,但岑琛昨日于轻舟上的一席承诺,和今晨岑母灼灼的告诫,扰得骊苇如拿起了一对圆满翠玉耳环要戴,却怎么也戴不上去。
手一松,那对翠玉耳环落在妆台上,轻叩一声应声断成两半,骊苇如心疼的看着它,虽圆已成半,但仍兀自滴溜溜、隐隐流转着淡淡的翠绿璃光,但已不能圆满,不能再戴了。
骊苇如内心颇觉索落,只觉自己宛如那翠玉耳环,虽然断了一半仍不减原来的色泽,却已遭人唾弃不再重用。
向来“女为悦己者容”,她如今的修饰和妆扮,看起来着实甚是愚蠢,为谁而妆?为谁而扮?岑琛虽对自己情意深浓,但却是她最不该视为悦己者的人,他有更好的条件,择选更好的佳偶,她不该耽误了他。
虽然看得如此清透,但内心仍有一缕丝线缠绕,让她无可自抑的乱,若是为了不知如何开口向他辞别,也无需如此之心烦意乱,和岑琛本就只有友情之谊,虽昨日他那温热一吻,令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
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骊苇如心下猛地微微一凉,拿在手中的发簪也缓了下来,不再插上,她想起了失眠一晚在脑海里的反复翻转的人是谁?
不是那个吻,也不是那个暖放于心的求婚,而是那永远只驻足于她房门外、怎么也不肯进她心房的身影。
除了康言之那个无情又无缘的人,还会有谁能让她的心如此凉彻骨底的寒。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放不开?事都已至此!
内心竟还一直殷盼他会来向自己送别、甚至于是差人送来一封短信、或一句传话,证明她骊苇如在康府这一年多来的存在,并非全然没有意义。
骊苇如觉得眼里不禁一阵炙热,泪水竟因此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是她自踏入康家以来,忍耐了一年多来的眼泪,她实在是不想再强迫着自己坚强忍耐。
为何别的女人可以软弱的在男人胸怀里哭泣,她骊苇如就不行吗?她又何苦要身为女人,又要逞着男人的强悍?
骊苇如连忙擦干两颊的泪痕,看着镜中红肿的眼眸,施了点红粉掩盖,还是得提起精神,打理妥当出门,家人都已备妥只等着她一起去向岑琛辞别。
岑琛远远见岑母自雨歇亭走来,原本阔步前行的步伐微顿,疑惑母亲才刚回府,怎么会有雅兴到后花园来,不回房歇息?该不会是特意去见了骊苇如。
岑母见匆匆走来的儿子,便停在原处等他走向自己,她明白此番儿子正想到后花园旁、骊苇如一家人落下的别院走去。
"母亲一路车马劳顿,怎么还未回房歇着?"岑琛恭顺的向母亲行揖。
"我来见见你请来的客人,骊将军。"岑母面容恬淡的说。
"喔!母亲何必多礼,等母亲歇下后,我便会找时间带她到母亲面前拜见。"岑琛不明白母亲急着见骊苇如的原因。
岑母心一愣,岑琛以「她」称呼骊苇如,而非「将军」,看来儿子对骊苇如的心意已昭然若揭,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也是最害怕的事。
骊苇如正卷入军费一案,案情牵扯到东宫,越演越烈的扑朔迷离,儿子不但不懂得避嫌,居然还名目张胆的把这晦气的女人,给迎进了门,简直如同把灾难给迎进了门一样的愚蠢。
岑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愠气,微怒道:"琛儿,不是母亲说你,你都已是领军为将了数年的大将军,怎么行事还这么的意气用事,如此不深思熟虑的严谨。虽然你与太子交好,但这防人之心,仍不可不无吶。"
岑母见儿子满脸疑狐,不明白自己所谓何事,便向儿子往前逼近一步:"这骊苇如,连她自己丈夫的王侯爷府都因为军费一案,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将她给赶出候府。"
岑母屏然一气再说:"案发次日,你也曾帮她于朝庭作证,如今案子未结,你却又如此迫不及待,反将她给带回我们的府中。如此藕断丝连的一连串举动,叫人作何感想?又叫圣上作何感想,你可曾细想过?你这不是想让我们岑府,被扣上串谋之罪不成?"岑母一气喝成的质问岑琛。
朝晨明亮的阳光,清锁在岑琛爽朗的眉目间,他不假思索的对母亲说:"母亲您多虑了,该案,苇如确实并未涉入其中啊!昨日刑部已查扣游姓商人的宅府,确定是东宫逃跑的军官,和游姓商人串通,所做出的盗用军款的案子。康府内,也已抓到和商人串通对苇如下药的奴婢,案情已经完全明朗了,母亲。"
"话虽如此,但琛儿急着带骊苇如回来,为的又是什么?"岑母几乎是悬着一颗心问儿子。
岑琛的心意已决,即使是此案对骊苇如牵连过甚,即使岑母打算一味的反对,他都决定义无反顾的要将骊苇如给娶过门。
他凛然正色的睨着母亲回答道:"我要娶她。"
岑母一听,俨然喝道:"你疯了不成?"她步伐蹎踬了一下,简直是不敢相信。
"母亲何出此言?"岑琛蹙眉不解。
"连康言之那种无所事是的浪子,都不屑一顾的女子,你居然想要将她给娶过门?"
"那是康言之有眼无珠!才会不知好好疼惜骊苇如。"
"住口!那骊苇如可明白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可懂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不必技巧过人的妇德之道?像她这样一个不把三从四德,放在眼里的性格刚烈女子,骑马射箭、带兵打仗,哪个男人镇得住她?”
"所以镇得住她的男人,非我岑大将军莫属啊!母亲,妳不觉得苇如就是因为不像其他的女人,才配得上您的儿子吗?
"你…你这孽子,今天是想要气死我的吗?"
"母亲,只要您同苇如多相处,就会知道她虽然武功过人,但也同样是个性情婉约、贤淑的好女子,难道您不相信您儿子的眼光吗?"
"你翅膀硬了,嘴也变得巧舌善辩,骊苇如是被康家弃退的女人,你居然想捡人家不要的,回来供成正室奉养着,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了不成?我绝不答应。"语毕,岑母愤然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