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独裁的政治与独裁的政党
043.独裁的政治与独裁的政党
周彬如
中国目前的政治,应该采取独裁或民主的制度,关于这一问题,最近在国内引起了很激烈的论战;参加这一论战的,不但有各种立场不同的政论家,且有纯由理想发言的名流与学者。在这一论战的中间,想必有很多的名言伟论,可惜记者对于这些名言伟论未能一一拜读;不过记者个人的意见,大体认为:
第一,所谓政治者,本来是大家的事情,如果能由大家自己来办理,这是最理想不过的。所以记者认为民主制度是政治的最高形态,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固然是以实现宪政为目的,就是苏俄的无产阶级专政,又何尝不是实现民主政治的过程。故在原则上或在理想上,我们是没有理由可以反对民主。
第二,但是,正因为民主制度是政治的最高形态,所以直至今日,还只是政治上的一种原则或理想,而未易见睹事实。现在一般主张民主政冶的人,动辄以英美的议会政治为例,其实英美的议会政治至多只是少数资产阶级的独裁,离真正的民主政治尚有“十万八千里”,其中的黑暗,“一言难尽”;盖在私有制度没有铲除以前,不论“普选”这一名词多么好听,但是多数的无产阶级,事实上只有被人利用;惟其如此,所以我很可说目前的苏俄倒是向着民主政治猛进的国家。
第三,即使退百步,丢开理想不说,要实行英美的伪民主政治,也须有相当的条件,即至少(a)被人利用的一般民众能够画诺;(b)利用民众的各政治集团能够服从多数的决议;(c)除了上面两点以外,还须有太平的日子,能让各政治集团从容论政。否则,我们就是要想实行英美的伪民主政治,也是不可能的。
以上所述,是记者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根据这一点的见解,记者认为中国能实行民主政治,是我们所求之不得的,不过真正民主政治的实行,当在民生主义实现以后。至于英美的伪民主政治,老实说,我们不甚希望其见诸中国,何况我们大多数的民众根本连画诺的能力都没有,而封建时代的劣根性又尚深入一些军人与政客之间,不容他们有服从多数决议的决心。自从辛亥革命以后,在共和国的招牌之下十余年来继续不绝的内战,就是极其有力的证明。况自九一八事变以后,外患日逼,太平洋的风云日紧一日,目前事实上已经不是我们从容论政的时候;所以我们为实行真正的民主政治起见,固有独裁政治的必要(这就是国民党的训政),我们为打破目前的难关起见,更非有独裁政治不可。
自然,民主政治固是很难实行,而独裁政治也是谈何容易,关于难易的问题容后再说,我们就是主张实行独裁政治,这一独裁是个人的的独裁还是政党的独裁,也成问题。照记者的意见,个人的独裁不仅已经“过去”,且在事实上,不论这一独裁的个人具有天大的本领,总也担负不起现代这“关系多端”的政治;况在目前,中国正在国步艰难的时候,更非独裁的个人所能负起这一重担;现再退一步说,即使我们有一天才的独裁领袖,可为中国打开目前的难关,但以国家百年之计,付诸个人,究竟不是一个安全的办法,我们不是怕这个人(独裁的领袖)不忠于国家,我们是顾虑到“谁无旦夕祸福”,以整个的国家交给一个领袖,除非我们带〔戴〕了近视的眼镜,否则不能不认为极危险。所以,记者认为中国目前需要独裁的政治,但是这一独裁,不是个人的独裁,乃是政党的独裁。不错,在目前的中国,就是政党的独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这一政党的党员要有“裁”的能力,此即一些人所谓数百万的“独裁阿斗”不易得的问题,我们如果不是有了夸大狂,自然承认这一问题确成问题,不过,我们要问,以数百万的独裁阿斗与四万数千万的民主阿斗比较,其难易为如何?况在这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之时,我们急需一个能裁的政府,所以我们在这难易的比较之下,不得不主张有一独裁的政府出现,如果有人以为独裁不像民主合于理想,因而反对独裁,这不是故唱高调,就是意在分肥。友人某君谓胡适之博士明知道在今日的中国不能实行民主政治,所以他并不主张澈底民主,而仅主张民主化,即仅主张国民党取消一党专政,使胡适之之流富有民主能力的党外名流可以参加,这就是说,胡适之博士主张民主,并非“故唱高调”,乃是“意在分肥”。意在分赃的民主政治,在记者个人看来,也许比故唱高调的民主政治少些弊端,但就整个国家的利害而言,毕竟无此必要。此外,还有一些人道,因为独裁也不容易实现,所以反对独裁,这种反对论更是“没出息”;处今之世,求生确实不易,如果有人因而主张不生,岂非可笑。总而言之,我们并不以为独裁是理想的政治制度,我们也不以为独裁之行易如反掌,不过我们根据中国的现状,认为独裁是走向民主的捷径,且为比较易走的道路。
在目前的中国,需要一个政党的独裁政治,我们认为已无多大的问题,如果还要进一步研究,那就是由那一个政党来独裁?据记者所知道,中国虽有各种公开或秘密的政党或类似政党的政治集团,但根本主张一党专政的,恐怕只有国民党与共产党;其他政党或类似政党的政治集团,既不主张一党专政,自然不能出而掌握独裁的政治,现在的选择就在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老实说,共产党的办法是比国民党来得澈底,我们如果单就理想立论,那末,我们为早日促成真正的民主政治起见,还得让共产党来统治中国;问题是,在今日中国的国情与环境不许或不适于共产党的统治。申言之,共产党虽有深远的理想,但在今日中国的国情与环境之下,要想取得政权,结果则恐“救国不足而亡国有余”,所以,我们认为在目前的中国,只有国民党可以掌握独裁政权;而按之事实,亦是如此。
不过,我们虽说,“在目前的中国,只有国民党可以掌握独裁的政权”,此非对于国民党认为十二分的满足,更非认为国民党确有掌握独裁政权的能力,我们之所以作此主张,完全根据于事实的比较而言,这与我们主张中国今日应采独裁政制,是出于同一的理由。我们乡间有句俗话叫做“孤老院里选好汉”,国民党正是中国这一孤老院里的好汉;明白的说,就严密的组织或纪律而言,国民党都有缺点,任你如何爱护国民党,可是客观的事实说明国民党在目前不是一个十分健全的党,但在今日的中国,能够担负一党专政的责任而且适于中国的国情与环境者,除了国民党以外还有什么政党呢?不幸中国这一孤老院,目前又在内忧外患的突击之下,大有“大厦将倾”之势,再也没有时间可容院里的孤儿长大,否则,还可于这不健全的国民党之外,从新组织一个健全的政党,负起改造这一孤老院的责任。总而言之,国民党的不健全,那是事实,国民党能否支持这一将倾的中国大厦?这也是不能使人十分放心的事实。但是我们苦的是,中国这一大厦,即将颠覆,而在这大厦以内的“男女”,又没有比国民党更有力的。无已,我们只有一面含着几分忧惧的心情切望国民党能支住这一大厦,同时并尽我们所有的微力,帮助国民党去支持这一大厦。
惟其是如此,所以不论由国家、民族,甚或由国民党的本身而言,我们对于国民党,尤其是指导国民党的中心干部,具有特别深切的期望,这话就从独裁的政治转到了独裁的政党。
前面已经说过,中国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而支持这将倾大厦的国民党,又只是孤老院里的好汉,所以,除非国民党没有支持这大厦的决心与觉悟,否则,如何充实本身的力量,这正是“当务之急”。由目前国民党当局不肯放弃一党专政而主张独裁的一点看来,他们似有支持中国的决心与觉悟,在这决心与觉悟之下,也许所谓“充实本身的力量”这一工作,已在着着进行,不过,就表面的现状而言,实在有使我们不得不怀疑的所在;今日的国民党应如何充实本身的力量,本文不欲细说,但总括而言,国民党既有独力支持中国的决心与觉悟,即国民党既有继续掌握一党专政的独裁政权之决心与觉悟,那末,最低限度,国民党本身须造成一个独裁政党,否则,欲以散漫无力的政党,出而掌握中国独裁政权,前途之糟,可以想见。又这所谓独裁政党,当然不只名义上的独裁,而为名副其实的独裁;更不是党的领袖的独裁,而为党的组织的独裁;贤明而勇于负责的国民党当局,如果迄今仍无这样的认识,则不论独裁政治叫得如何响,在不久的未来,国民党的本身,固然将有很大的危机,而中华民国四字,恐将成为历史的陈迹,那时在现在中华民国的领土内,虽然可以找得各色各样的旗帜(当然,第三国际指挥下的赤旗也有存在),但可找不到“青天白日”的旗帜。我们爱中国,我们不愿中华民国分裂而至于灭亡,兹特提出左列几点,希望指导国民党的中心干部加以考虑,并即日分别促其实现;担当大事者要有担当大事的胆识与毅力,现在已经到了国民党与中华民国的生死关头,再也不容负党国重责的干部有所犹豫了;记者所欲提出的几点是:
(一)国民党的纪律是否严明?组织是否严密?
(二)国民党的党员,靠党吃饭者若干人?为党做事者若干人?徒有党员之名与党根本不生关系者又有若干人?
(三)国民党实行训政已数年于兹,党的能力是否可以支配政治,指挥军队,领导民众?至少得问:过去以及现在的训政,是靠了军事的力量,还是靠了党的力量?是军事的力量支持党,还是党的力量支持军事?
(四)万一目前国民党的领袖有所差池,党内是否能运用本身的组织产生可以继起的领袖?
(五)国民党的数百万党员,够得上做独裁阿斗者究有若干人?万一与外国发生战事,中央下令动员,国民党究能召集多少党员?
(六)国民党对于目前以及今后的政治,外交,财政,教育,等等,是否已定有政策?对于阻碍这些政策的“反动份子”,是否有严加制裁的决心与能力?
以上六点,虽是最低限度的问题,如果连这一点点都不能办好,那末,我们就有难言之痛了。负着党国重责的领袖,果有整顿国民党,挽救中华民国与复兴中华民族的决心么?有则,快干!硬干!苦干!表面的高压,只能粉饰一时;好听的口号,总有“拆穿”的一日。
(《政治评论》1935年第1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