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政党统制论
040.政党统制论
尹金屯
一绪言
自国民党秉政以来，转瞬六年，其政治上之设施及成绩为何，吾人姑不置论；即就国民党之本身观之，亦成分崩离析之状，干部同志既意见纷歧，各行其是，党员亦精神涣散，而各有其依附，且于此变乱之时，乘机渔利，挟各方以自重，论条件而拥护，遂致党不能治国，且不能自治，长此以往，则本党之生命，即无反动派之攻击，亦必自趋灭亡矣，此种现象，简言之，皆由党无唯一之领袖，干部无一致之行动所致。今后本党行动之方针，将取何途？系分道扬镖〔镳〕，各自为政耶？抑团结合作以图挽救于万一耶？此为目前最急迫之问题，而关系于本党存亡之极至大者，惟此项问题，自有干部同志，依照环境及事实之需要以为解决，非本文所能讨论，本文所欲述者，不过就一般政党之组织及其统制方法，作一种学理上之研究，籍〔藉〕供本党同志之参考而已。
二政党与党员
政党为人民任意组合之集团，党员之进退、去就，原则上一依其自由意思而决定，初无法律上之限制，即有少数政党，为俄之共产党、意之法西斯党，对党员之进退，限制甚严，党纪等于国法，而对党员有绝对生杀予夺之权，然此种事例，究非一般之现象。自政党之形式言之。政党为固定不变的，而党员则新陈代谢，变动无定。就政党之基础言之，党员之质量，常直接影响政党之势力，其党员之人较众多，才能迈群者，则党之势力必张，否则必衰。顾政党之份子，既属复杂，其对政党之关系，亦系依自由意思而决定，则党员进退去就之理由与动机，自必复杂万状。其因客观之事实，民族之福利，而基于理性之判断，以定去就者固多；然因感情及个人利害关系而进退者，亦属不少，以是政党一方面希其党员数最多，一方面又希其党员之不任意退党，尤其是在党员意见与政党政见冲突之时，政党应以如何方法，统制党员，使之仍列名党籍，且实行反于其本意之政见，此则为吾人所欲讨论者。
夫人民鉴于国势之阽危、环境之需要，依据一定之理想，提出特定之要求，欲使之实现于政治，为达到此目的，绝非个人之能力所能完成，必纠合同志，组织政党，以收群策群力之效，此政党发生之原因也。惟组织新党，以造成政治上之势力，而实现个人之主张，良非易事，故最普通者，即选择与个人意见相对的接近之已成政党而加入之，然于兹应注意者，即依何种标准而加入之是也，盖政党政见与个人意见，求其完全一致，毫无出入者，自不可得，唯有于诸政党中，就其政见与自己意见相对的接近者而行之，换言之，自己意见与此党政见虽然一致，然与其他政党之政见相较，可谓相对之接近，依此言之，个人意见虽不得完全实行，然与其使与自己意见悬隔过大之政见实行，勿宁使悬隔较小之政见实行为有利，此选择政党必有之态度也，然在自党政见，其与自己意见之悬隔，均在同等程度，或自党政见与个人意见较他党悬隔更甚之场合，此际为党员者抑，系脱党以自净？抑系忍从而实止？依吾人所见，党员一旦加入政党，实际上已视政党为其第二生命；即使不幸而遭遇此种场合，在个人方面，因属悲观，然依后述诸种情势而论，彼决不得轻率退党而加入他党。
第一，政党为永久之团体就实际言，政党绝非永久存续之团体，然当组党之时，党员固期待其能永久存在。此亦事实。故党员无不以此期待而作政治活动，盖政党之生命系于将来，其待解决之问题至为繁赜。即使一部份党员之意见，在目前为自党所不容，其至与他党之主张相接近，此际党员亦不得贸然脱党而加入他党，必仍希望其意见在将来能得贯澈，因政党政见，非一成不变者，类依环境及地位而异；一旦情势变迁，其意见仍可实现，例如急进主义之政党，一旦掌握政权，自必倾于保守主义，假定一部党员唱保守主义而为当时所不许，但其自思，等待其自党掌握政权之时，其意见必得贯澈，此种豫想，决非无理，斯盖由于政党为永久团体所生之必然结果也。
第二，政党乃在对敌之状态政党通常乃在对敌之状态，以斗争为其生命，因争斗之发生，则内部团结必坚，服从之念必强，一方面发生猛烈的敌忾心，一方面发挥牺牲之精神，所谓“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此种关系。在国家之斗争然。在政党之斗争亦然，故于党争继续之时，党员必甘愿受党之统制而牺牲个人。就理论言，党委虽应念及国家之隆昌，及人民之福利权衡大势，基于理性，而定个人之进退从违，不当全因党派之意气而斗争，惟政党既以斗争为生命，纵令党员不满意党之举措或其意见为自党所不容，仍然不敢出于退党之举也。
第三，政党系自认为有理之团体政党既立于对敌之状态，则党争发生之时大都称揭自党而非难反对党。且党争之胜败，系依人民之向背而定。故政党为求得人民之同情与援助，常自认为有理之团体，而党员亦极力主张自党政见之是，攻击他党政见之非。尤于论辩驳难之时，不惜出以最夸张之言语、最热烈之词句，以坚强人民之信念，若一旦脱离自党，而攻击非难其同来之政党与同志，则显然前后自相矛盾，是非无定，不但不能得人民之同情，反而引起人民之恶感。故有野心有声望之党员，纵令其意见与团体之意见冲突，然为本身名望计，亦必不出于退党之举，例为国民党虽分离无状，然其有声望之党员，决不得牺牲党内之地位而与他党合作，推翻国民党，以自损其声誉，此其明证。
总之，政党之统制，虽存于其组织，然政党政见与党员意见冲突之时为多，其所以能维系统制之者，要不外基于上述之关系耳。
三干部与党员
夫政党既为人民注意之组合，以物理学上用语言之政党份子之离心力通常较向心力为强，故政党必因有吸引力始能维系党员之意向。政党之干部，乃全党之机纽，而为吸引力所在，其人员之健全与否，影响整个政党工作之推进，以是对于干部之组织与实质，自不可不特别注意。
第一党政干部，通常由少数党员组织成立，为首者曰党魁或曰领袖，余则谓之干部。干部辅佐领袖以推进党务，党之领袖，或为一人，或为数人，其为数人时，须依合议之方法而处理党务，故行动殊欠敏活，有不采合议方法，而以数人分担党务三部者，于其所分担部分，依各人之自由意思而行之。此制虽可避免上述之弊，然结果则各行其是，冲突时起，党务无统一之计划，党员无一致之行动，互相牵制，不能发展，反之领袖为一人时，虽时或流于专断独裁，然党之步调易趋一致，行动敏捷，党势易张，唯在干部势力嚣张，干涉首领行动之时，结果与首领数人制无异，但此种现象，宁属变态；就一般而言，首领多为一人制。
第二干部既具有吸引力之功用，干部党员，必才能出众，始可领导党员，而首领尤须智勇过人，而得全体党员之信赖。故政党干部之得人与否，殆可决定政党前途之盛衰。就首领言，首领须具三德：一为仁，仁则爱人民，爱国家，爱党员，而得党员的拥戴，以完成集权的作用；二为勇，勇则能统制党员，镇压反动；三为智，智则通晓大势，了解治世用人之理。三者具略，方为贤明之首领，因此无识无学优柔寡断之人，固不能为首领；而阴鸷忌刻度量狭小之人亦不能为首领，就干部言，干部应才具卓绝，识见超群，辅佐领袖，训练党员，相互协力，推进党务，此干部必须具有之热情与态度，二者联络进行，对内训练怀柔一般党员，对外出以敏速果断之行动，则党内必能统一，党势必能发展。
第三党员为政党构成之基础，其行动务须依照党章，方可完成团体之活动，然政党规约，本非具有法律的强制力，其制定变更，全依党员之意向，在政党处顺境，得政权之时，党员类得相当之满足，其统制较易；然在失政权、处逆境之时，则统制甚难，因此干部究以何术，吸引党员，使之无论顺境逆境，皆能遵守约章，进行党务？通常言之，不外以下之方法：（一）最善者为训练、启发，由内部以加强党员之团结，惟此方法非长年月间行之，不能得其效果；（二）其次为挑拨党员之敌忾心，使之对外斗争，藉外部之争斗，以促进党员之团结，此种手段效力虽大，但不免加甚党争之激烈；（三）依党员之才能与资力予以一定之地位，利用其虚荣心而怀柔之，此种方法虽有增加党的机关之弊，但能得人亦无不利；（四）利用党员之私利心予以若干利益而使之从事党务，此为操纵党员之良法，然弊害甚大，为美国之分赃主义（spoilosvatem）最为显著，此种手段乃利用人类之缺点，最为卑劣，真正为人民谋福利之政党，绝不为之。上述诸种手段，可因时因地而异，干部若能依照环境与事势而善用之，自可收操纵统制之效。
四政见决定之方法
政党决定政见之方法，与党务维持及统一有重大之关系，盖政党之政见，实际上不能与各个党员之意见均相一致，为统一党务计，必须有总括党员全部之意见，以完成团体之活动，然政党政见，是否能代表党员全部之意见，须视其政见决定之方法为何而定，其最普通者有三：
第一首领本位主义依此主义，原则上政见之决定，一任首领；首领所表示之意见，即政党之政见，首领可独断决定其政见，而不受党员之拘束，然政党采此制须具备二条：其一，首领须忠实其主张是也，盖首领若不忠实其向来之主张，则一部党员，必心怀激忿而阻挠之，否则党员之态度，惟有三种：或舍弃自己之主张而盲从之，或退出政党，或守中立，其意见仍难贯澈，其二，党员须绝对信任首领是也，盖党员对首领若不信任，则对其所表示之主张，阳奉阴违，不能执行。结果，党员无一致之步调，团体欠敏捷之活动，故必须具此二件方能维持政党之统一而收此制之效果。
第二党员本位主义依此主义，原则上政见之决定，定待党员大会之决议，故大会之决议，即为政党之政见，党员于大会中依其自由意志而议决政见，不受干部之拘束，干部之意见，不过供大会之参考而已，采行此制，亦须具备二条件：其一，须意见相同者占大多数。盖政党党员意见，本非完全一致；通常皆以硬软强弱分为左、右、中三派，例于富于保守的政党。其党员有固执成见者，有主张渐进者，有立于二者之间者；在进步的政党亦然，其党员或主渐进，或主急进，或折｛政｝衷而调合之。若三派势力相等，则每逢争论之时，各派相持不下政党必致分裂，故必须意见相同者占大多数而左右会场，其少数者，苟非退党，自不得不尊重大会决议而屈服之。其二，列于大会之党员须大多数具有政治智识，否则少数有识者，各笼络无识之党员，以为党羽，互相倾轧；甚至多数无识者压迫少数有识者，以为不合理之决议，使党政误入歧途，故在大会之党员，必有知识者占大多，始能完成政党之活动。
第三折衷主义依此主义，干部与党员共同决定政见，为图二者之一致，不外以下二法：（一）大会所为之决议，须得干部之认可，始能成为政党之政见，然欲此制运用有效，必使大会与干部立于对等之地位，盖干部势力微弱，则盲从大会决议而变为党员主义制；反之干部势力强大则轻视大会决议结果与元首主义制无异。（二）大会规定政见之大纲，干部则依之以解决当前之问题，报告其结果，以求大会之批审，依此方法，党之纲领由大会决议，以明文确定之，而在问题发生之时干部可准据党纲就其自由意志而决定，此折衷之主义办法也。
五政党之强制
政党强制者，对于违反纪律及不服从党的政见之党员加以制裁之谓，其最普通者为除名（如苏俄共产党规则第八四条……若为党员，则为公然的谴责；有责任的党务及苏俄埃勤务的免除，党员的除名……等为党的惩戒手段，且不得再为后补）；在组织严密之政党，甚至有加以非法之制裁者为暗杀、私禁等，此种方法在特殊情形，亦稍有效果，因少数不满党的措施之党员，既不能加入他党，又不足以组织新党，复怖于党之制裁，势必惟有牺牲己见以从党。然就理论而言，此法颇招非难；且使识见高超之人，不愿加入政党，致政党成为无识者之集团，惟以其效果显著故各国政党仍采行之耳。
（《青年评论》1934年第2卷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