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政党政治与专家政治
029.政党政治与专家政治
吴汝才
现在因为有人谈专家政治,又有人谈政党政治。究竟甚么是专家政治呢?甚么是政党政治呢?专家政治是不是与政党政治冲突呢?若明白这些问题,非得把政党政治与专家政治的意义弄清楚了不可。
政党的解释本不一样,而最简练明确常有现代政治家所引用的就是白克(burke)的定义。如下:
“政党是一个在全体合意几个政纲上联合起来共同努力以期增进国家利益的人类团体。”(见《政党与政党问题》polilicalpartyandpartyproblem)
至于专家政治几个字的意义是很明显。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一看字面就可以知道。专家当然是指着有特长学识能力的人。所谓有特长学识能力的人,譬如管军事,就得有一种特长的战事学识;管外交的必得有国际和口才的能力。
专家政治好似是个新名辞。不但在中国没有听见说过,就是在外国谈论这个问题的也不过几个人而已。例如洛维克(mainearthergeorgeledgweck)、杜威(johndewey)、陆威耳(a.lawrencelowell)等。
专家政治的意义既然如此,但是我们要实现专家政治是为甚么呢?
解释这些题目要在学理上讲还不容易明白。设一个比例就显而易见了。假如我们要造一所房子,是自己造呢,是请人造呢?若是自己造,一定造不成就,即使造成了一定也不坚实美观。这是因为我们没有造房的学识能力。所以必须请木匠、瓦匠等来造。他们是有专门才能的。管理国事也是如此。
最近西洋学者看见社会上各种事务分化起来了,于是更觉得专家的需要。陆威耳曾用比喻来说:
“现在在私事上我们已经到了这样的一个时期。因为文化的复杂、知识〈的〉准确、创造的进步、竞争的机警,只有能干的人单独得利,所以职业非专门化不可。现今在美国要说一个人在别的事上很聪明,就有资格来管理铁路工厂银行,我们一定不会再信的。”(见《公意与平民政府》publicopinionandpopulargovernment)
杜威也说:
“像个人卫生、公共卫生、住宅的完善、运输、市政设计,等等全是现今很重要的问题。也与制造有力的带引机原动机一样,是专门的事情。这样机械必须是由那些有专长的人而能使用。至于考察也非用专门家不可。解决以上的诸问题也是如此。”(见《公众与公众问题》publicanditsproblems)
可见国事非得由专门人材来办不可。显然是受分工的影响。
国事应该由专门家来管理既是很明显的了,但是比政党又何如呢?在欧美学者中,对于国事由政党来办好不好就发生了问题。马洛克(mallock)、詹尼斯(henrywarejones)等大骂政党,说党里没有好人。政党耗费大部分力量金钱在党争上。有的如马克儿武(maclver)等则说没有政党,国家甚么事也作不好。
的确政党有许多害处。但大概都是可以改良的。并且在现今政治里还没有人真正找出一个政党政治再好的制度来。再者政党是民主政治的自然产物。你赞成他,〈他〉也存在。你反对他,他也存在。假使你有能力把政党免掉,行政的人们还是要分门别派。
本来执政的人们来的地方既不一样,职业也不相同,对于施政的意见当然不得一样。其结果势必各组织起团体来。所以西洋人常说政党乃是在政治上不能免去的恶魔。这话是有意思的。
根据以上的话说,政党也需要,专家也需要。然而这两个制度是互相冲突呢?是互相成全呢?这就来到我们最重要的题目了。我们未解答这问题之先,应该先再说一个比喻。
譬如我们要想建一所大房子,按理应该去请学过造房的那些瓦匠、木匠等。但是造房子先决的问题,不是瓦怎样排、屋梁怎样安,乃是计划那里要作客厅、那里要花园、房子多少、甚么檐式等问题。这些问题,不是能由木匠、瓦匠决定的,必须请教工程师。工程师给我们计划房子怎样造、用多少钱。我们同意以后,他们就测量制图鸠工庇材的盖起来。以后,房子盖得不好,我们和木匠、瓦匠等讲不着话,必须和工程师去交涉。木匠把木头锯坏了,瓦匠把瓦打碎,也和我们无关,他们也得去找工程师的。
由以上的比喻,可以看出来,关于盖房子的事情,一切有关系的人,显然的分作三个部份:(一)房子的主人我们;(二)工程师;(三)木匠、瓦匠等。若比起关于国事的人来,那末我们就好比是人民,工程师好比是政府,技士好比是执行专家。政府为甚么要政党来当才好,且等一等再说。执行专家却是非专门人才不可。
专门学者就只作工,对于决定方策的权上不能参预吗?不然。其实专门学者,在决定政策上,有很大的势力。譬如战争的决定,必得问问军事专家。假如专门家说,本国在某种军备上不敌外国,打仗必败,那末就是国民愿意打仗,也不成。
还有两件事应该在这里说说:(一)是专门学者的任用问题;(二)是专门学者的任期问题。
简直说,专门学者决不可由选举的方法来任用。(一)是因为国家所需要的专门家太多,选举太麻烦;(二)因为人民对于专门家的认识不够,很容易选举出非专门家来。所以重要的职务应该由于聘请。普通职务应该公开考试。
专门学者虽然是任用的,但是不可与政党发生关系。因为专门学者所作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再者甚么事都是熟能生巧,专门学者的政务更是如此。
照上文所说,岂不是政党政治本来与专门家相容么?然而不然。你不看见有所谓“分赃制度”(spoilsystem)么?就是在一个政党上台之后,轰走了旧有官吏,把遗缺送给他们的亲戚朋友,合一切给他们或党出过力的人员们当饭碗的一种制度。这种制度在外国不大施行,然而在美国却竟有了。至于中国所以使政治腐败却都是由于此。可见中国要建设一个完善政府,第一件事情就得把这个制度打倒才行。
这个制度有五个大害处。这乃是吴德本(jamesalbertwoodburn)提出来的。他是研究美国政党的专家。他这段议论很简明扼要。如下:
(1)败坏公事
塞德(edwardm.sait)说:
“一个人被任用并不是因为他有相当的资格,乃是因为要酬答他以往的忠心,希望得他将来的图报以助本党而已。”(见《美国政党与选举》americanpartyandelection)
据塞氏所说,则是任用私人还只限于对于党效过劳的。吴德本更说当局任用私人还不只是效过劳于党的。对于本身有好处的,也要特别的垂青。官吏的任用既是由于私情,那么诚如胡适之先生所言“纨绔公子可以掌交通,旧式官僚可以管卫生”了。
吴德本更说:
官吏的任期并不是依靠他们忠心尽职,乃是依靠着他们对于党功劳。所以他〈们〉很容易因为党事而忽略国事。他们的任用:第一是因为他们与政治领袖有牵联或是利害关系。他们在职是依靠着他们政党的胜利。他们大部分的精神是用在尽忠于党部首领。如果对于他们的政党有利益,他们更是如此。这种的官吏先应该叫做“党仆”。
(2)破坏政治道德
官吏的任用既然以他对于党的功劳则必得贪赃循〔徇〕私,于是乎政治道德扫地而尽。
况且他们被任用的原故是因为领袖的汲引。因此他们不得不拿出十二分力量来拥护领袖。莫塞(jessemacy)说:
“这种制度能使党渐渐的崩坏。而使大权渐渐的归于操纵党务的几个党魁手中。所以党魁很可以欺大多数的选民。至此他们使大多数的选民不能做出对于他们不利的事来。”(见partyorganizationandmachinery)
(3)泯没了党的意义,使党的势力日就衰微
按这种制度来看,党员们尽力于党,不是由于爱党的心,乃是欲升官而已。所以政党图执政柄并不是因为要实行他们那福国利民的政策,乃是要大权独揽随意位置其亲戚朋友徒党。如此党的意义可谓完全丧失。
(4)行政权被干涉
须知政党方一得权,正是他们振刷精神实行政策的时候。若行这个制度则不然。他们大多数的精神是费用在给徒党们分配位置上。于是行政的系统便不敏活了。
(5)不合乎民治精神
吴德本关于这一点,讲得很清楚。
民治是建设在权利同等上面的。与所谓特权恩泽之说绝对不相容。但这个制度是建设在特权与恩泽上面的。……政府中的位置是属于全体人民的,不是政党的私产。凡有相当学问能干的人都当有同等机会来得这种位置,也应当有同等机会来使自己有相当的学问与能干。
吴氏是个美国人。美国自从一千八百八十三年加飞尔德总统被刺以后,这种制度已经没有甚么势力了。但若按我们中国来说,其弊病恐怕写十五条也不止。中国军阀的内战,官吏的贪赃,都是这种制度的贡献。所以倘把这个分赃制度取消了,军阀无以纵其恶,官僚无以济其奸。这是解决中国政治必须走的一条道路。
照上文所说,我们可以知道政党与专家本是相成的,不是相冲突的。但必须把那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分赃制度废除了。不然政党政治是与这个分赃制度相联,便无法再与专家政治合而为一。至于我作此篇的宗旨,是在使中国人知道此后只有把专家在政治上置有相当的地位。否则大规模的建设,例如经济建设等,决无法实行。但是四顾目前的中国,既没有真正的政党,当然也说不上甚么专家政治了。真是所谓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旦也。
(《再生》1932年第1卷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