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国家·政党·学生
112.国家·政党·学生
轩辕平
近几十年间，我们这国家中并列着若干针锋相对而似乎都有道理的口号，例如“党权高于一切”与“国家民族至上”,“安内必先攘外”与“攘外必先安内”,“军事第一”与“政治重于军事”，等等之类，俯拾即得。而其中纠缠最久，一直相持不下的要算“救国不忘读书”与“读书不忘救国”两者了。前者一向是政府“晓谕”“莘莘学子”“安心向学”之“大义”，后者一向是青年学生干预政治的标语，由于它俩之对立，演出过“五四”“三一八”“五卅”“一二九”，也演出了年来数不清的“事件”与“血案”！
从“五四”到“一二九”的历次事件，其争执之重心多半在于“国是”“国策”，而近年来却变成了学生与“政党”“政府”的对立，学生们赤裸裸地要求“政党退出学校”,“政”“党”三令五申地要“严加约束学生”“不惜断然处置”，这是一个危机、一个险象，站在国家立场上就“民主政治”再度看去，是一个不应该有而亟待廓清的问题。
按说：今天的政府对“学生”应该是早有办法的，她的“当政党”已经在专利情形下作过二十几年的“党化教育”“思想训练”“心理建设”，可是学生们却没有接收“薰陶”潜移默化结果是要请“政党退出学校”去，“党”白白耗费了几十年的工力，最后还是不免运用“政”权出以“严加约束”,“断然处置”！任你是怎样善辩的人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失败，而且是一个澈头澈尾的惨败。
经验论者把上述失败事实归咎于执行者，努力不够，技术欠佳！形而上者认为在方法上违反了青年“好动”“好胜”“好奇”的心理。这两种说法纵然不无道理，毕竟还是次要的。譬之“七七”以前“政府”曾百般设法多方宣示“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学生并未被“说服”“克服”而终不免于“一二九”事件之发生，可是，芦沟桥的炮声一起，政府刚刚喊出“抗战建国”的口号，学生们便一体热烈拥护，八年来如一日，甚至最后到兵源发生问题，兵的素质发生了问题的时候，政府号召“知识青年”当兵应战，马上便是“十万青年十万军”，这一个从前矛盾而及后统一的事实，说明了并不是青年“好乱成性”，也不见得“技术万能”，也证明了唯有在“国家利益”前提之下，主导的才有从属，否则平白地要这个服从那个都做不到。
在今天谈国家前提，似乎是不合时宜，左的人以为这是封建意识，应该清算，宁肯去拥护“社会主义”，右的人认为这是泛而不当，既无主义控制，又难号召外援，宁可喊出“党权高于一切”和“拥护天下一家”这种要主义不要国家、要党不要国家、要外援不要国家的说法，明眼人自可洞窥司马之心。须知，今天“苏联”高呼“社会主义万岁”，人家是站在“情报局”的司令台上发布指令，叫其他各国的共党党员奉行以外线作战，维护苏联利益，她可以一手导演捷克政变，也可以叫狄托下台，而我们的东北九省也还在他的“特权”之下。美国人可以谈“天下一家”，人家一手原子能，一手金圆，谈“管制原子能”就得就范，要“金圆”就得接受“双边协定”，连联合国机构她还要来个“调查”，我们今天也侈谈那些，不啻“家雀跟着蝙蝠飞”，不，简直是“缘木求鱼，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于此，吾人尤应记取，当希特勒的大军直取斯太林格勒，莫斯科的红城岌岌危殆的时候。史太林并未以“保卫社会主义”号召他们的同志，而是以“保卫祖国”来号召“国民”，同样地，美国参加亚洲战场也是在珍珠港被袭后的决策，罗斯福也是以“我们的国土被侵”作理由去要求美国人民参战的，这些是值得我们留心的妙处与何去何从的指标。
所以我们认为今天中国的一切争执，——不止“政”“党”和“学生”间的——只有在“国家利益”前提下才可以消弥〔弭〕，而当政党要首先在这方面有所表现，因为当政政党是舞台上的主角，他有把戏唱好的责任。
至此，我们以为经验论者与其去推敲教育技术，研究如何去控制学生等等，勿宁去在“民主政治”的节目上多下点工夫，这里，我不妨说一预言，“民主政治”一天不能健全树立，学生运动一天不会绝迹，尽管控制的技术进步到绝顶，顶多运动的脉络可以潜入于内流，但那是病入了膏肓，名医深知“风邪入内”是极度危险的！反之，当民主政治健全地树立起来之后，议会十足地代表了民意，不同地政见都可以从议会的海面上反映出来充分发挥，政府的措施就是多数国民的意见，学生这一股洪流随百川东到于议会之海，自然不会再有决口。——就事论事，今天议会的产生与表现，政府的政令决定与执行，都还保持着“党外无党”的色彩，“国家”还被安置在尚待“唤醒”之列，下情不能上达，只有命令的注入，没有交流的宣泄，问题自然要层出不穷！唯学生纯洁热诚，所以这是先从这一环上表现出来，多从这一环上表现出来。
或谓：“唯青年学生纯洁才易被利用”,“尚望安心向学”以达将来“国家之用”，这自然也不无其理由在，关于此，我愿重述一次，只要大家以国家利益为前提，一切问题都会廓清。——引伸之，政党也好，学生也好，谁服从这一原则谁有前途；谁不，谁就失败。
“五四”“三一八”没落了袁世凯段祺瑞，“五卅”“一二九”也为国民党的北伐和领导抗战作了开路先锋，前二者是学生的胜利，五卅可以说是国民党的胜利，而“一二九”则为学生和国民党的共同的胜利，可是所有的胜利原因，都是因为遵守了国家利益的准绳！已往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愿各自珍重，各有前途。国家幸甚。
（《北方青年》1948年第3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