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从阶级利益看政党的盛衰

111.从阶级利益看政党的盛衰

许闻渊

就一般说，每个政党，一定代表着某一阶级的利益，英国的保守党，代表有钱的人，工党代表劳动者，美国共和党替华尔街说话，民主党站在中产阶级方面。因为政党的组织，在表面上套着一袭政治的外衣，而实质里，没有不为自身的经济利益打算，没有不因其所包含份子的阶级性而异其所代表的利益，没有不反映社会上的财富分配与生产关系。

英国的政党政治，开始于十九世纪，保守党与自由党起伏执政，两相竞争，异常热烈。保守党的党员，大部份是贵族、乡绅、教士、地主与大企业家，他们拥护社会特殊权利，主张维持现状。自由党的党员，多半为自由职业者、小商人、都市工人等等，以人类应有权利为号召，主张改革；两者旗帜显明，完全与当时英国的经济背景相吻合。当时英国国内工业正日趋发达，海外市场开拓，商业繁荣；贵族与地主大企业家都成为既得阶级，就是乡绅教士，自己不一定很有钱，却依赖着特殊权利为生，当然都维护现实。而自由党既代表小资产以下的份子，为着自己的利益，非与既得阶级斗争不可。一直到了第一次大战之后，情形变更；因为战争的损耗，与战时工业恢复到平时工业的迟缓，失业问题十分严重，失业人数在一百五十万以上，打破了战前经济的稳定；于是工党应运而兴，吸收了不少本来跟从自由党的无资产或小资产份子，陡然形成一股强大力量，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党，跃而为奉令组阁的执政党。同时四任总揆的格莱斯顿与联合内阁首相劳合乔治诸氏一脉相承的自由党，不得已退居第三党。到了近二三十年之间，只有保守党与工党在交替称雄，已没有自由党的份儿了，为什么原因呢？第一次英国的资本主义发展到第一次大战，海外市场，日见缩小，资本家营利的对象渐渐由国外的殖民地人民，移转到国内的劳动者身上，社会上明显地已划出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靠右的有钱，靠左的有人，中间性的集团难以取得大众的支持，第二自由党虽代表了小资产或无资产的自由份子，主张改革，但其行动并不甚积极，有时并且落后，英国史上若干著名的改革案，如取消五谷条例，推广市民选举权，减少小区代表，减少贵族院世袭议员，放弃保护关税等等，都是保守党提出完成的，这是保守党高明之处，也是自由党的失着，近来自由党虽也时时力图振作，无如夹在这左右两端之间，壁垒森严，争取不到多数的选民，颓势是挽不过来了。

再看工党与保守党，却足不停驻，跟着国家经济的转变，在那里适应与引导。工党这一次登台之后，首先推行工业国营计划，将煤矿、运输、电气等重要工业收为国管，继续战时配给，平均地供应日用必需品，并实行高度累进的所得税，最近又实施各种保险制度，给予生产、疾病、衰老、死亡及失业的人各种补助金，其所以这样的做，完全为了保障大多数人的生活，因此也赢得大多数人的拥护，反之，保守党在这两年，对工党的经济措施很少抨击，邱吉尔的许多次演讲，都只为外交与国际问题而发，不是批评政府的对苏关系，便是强调缔结西欧联盟的重要，至于国内问题，罕有提及，这足以说明保守党也警觉到以剥削为中心的资本主义，在英国走不通了，必需改变。当然，保守党还不会放弃其为有钱人的本质，但现在英国的有钱人，已经很少大地主与大企业家了，而且以保守党的善于适应环境，可能又要做几件比工党的更含有改革性的事情，来争取选民，因此工党的改革行动，在目前似乎已经到了饱和点，将来的保守党，一定会以劳资合作共荣这一套的理论与办法，来维护有钱人的利益。

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虽然都倾向于资产阶级，但共和党却代表大资产者的利益。共和党在林肯当选总统以后，二十余年，连续执政，恰巧其时美国经过内战，国势巩固，人口与财富增多，大的企业日见发达，构成共和党的份子，原是以工商巨子为中心，坚决地主张与推行保护关税托辣斯及自由铸币等政策，这些政策，直接间接，都有利于工商巨子。民主党代表了中产份子，便一贯地反对，尤其在一八八五年至八九年间，格利佛兰第一次任总统的时候，用尽心力，提出各种反对的方案。不仅此也，格氏为维护劳工的利益，并于一八八六年向国会提出美国史上第一个有关劳工的咨文，主张采取仲裁方式，解决劳资纠纷。不过民主党究竟不是完全代表劳工的党，一面要顾中级的地主与工商界人士，一面又要替劳工呼吁，其力量是分散的。况且那时正当美国资本主义向外发展的时候，大资本家的营利对象在海外，对于国内的劳工，并不需要过份的剥削，若干聪明的共和党领袖，也知道持盈保泰的道理，从民主那里学到一些限制托辣斯修改税率以及发送劳工生活的办法，这样更增高共和党的声威。从一八五六年成立，共和党党员当选总统计十四任，民主党在这九十几年，只有九任，其中威尔逊两任，罗斯福四任，都在国家对外参战决定世界命运的时候，却都很坚强地冲破惊涛骇浪，把世界稳渡到对岸，这除了其他的因素外，民主党所代表的利益，比较广泛，比较没有资产的束缚，容易和各阶层通力合作，也是主要因素之一。

胜利以后，美国的经济，又进入一个新阶段，世界各国的贫穷与紊乱，缩小了美国的市场，同时为保持充分强大的军力，政府支出增多，人民负担添重，最近共和党所发表的政纲，坚持一切对外援助，应以贸易方式出之，并须时刻留意到工业与农业的安全，对内主张减税、垦荒，以及扩大保险制度，这是双管齐下的方策，也是共和党高明的地方。与英国保守党的时，注意到一般人生活，同一情形；所不同的，美国的共和党，还没有放弃恢复海外市场的希望，英国的保守党，恐怕对此，已没有多大的野心了，至少在目前是这样。

此外，美国现在的民主党，很可能和以前英国的自由党走同一命运，除非美国的海外市场大部恢复，国内的经济还是很充裕，劳资问题依旧不很严重，纯粹代表劳动者的政党一时无法崛起，民主党徘徊于中层之间，还可以生存，不然的话，民主党很可能为衰落，或由其进步份子，继承了罗斯福新政，那一套理论与实施，更进一步改成为一个以劳动者利益为中心的政党。

看了英美的政党，回头看看我国的国民党。国民党的建国大纲说，建国之首要在民生，这不啻明白指出国民党的最后的目的在经济利益，但是为那一批人的经济利益呢？

建国大纲接着说：“对于全国国民之衣食住行四大需要，政府当与人民协力，共谋农业之发展，以足民食，共谋织造之发展，以裕民衣，建筑大计划之各式房舍，以乐民居，修治道路、运河，以利民行”。照这样看，为的是全国人民，不过这全国人民之中，有没有贫富阶级，有没有不同利益存在，如其有的，倾向于哪一方面？

最足代表国民党的经济主张，有两大原则：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平均地权的具体办法，是扶植自耕农，实行耕者有其田；节制资本的具体办法，是肃清贪污，取缔操纵居奇，征收财产税。这些办法与主张，都是载之纲策，见之党义。照这样看，国民党在本质上，决不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

这些主张与办法，实行了没有，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讲没有实行罢，上项各种主张，订有不少实施条例，早经通过，并且还设立了专营机构，用了很多的人员，每日似乎也十分忙碌地在执行。事前的计划、事后的报告、临时的纪录，没有不煌煌巨制，做得认真非凡，应该地权早经平均，不必等共产党来分配土地，结好于平民，拿着耕者有其田的利器，来回击政府；资本早经节制，那里还有豪门财阀贪官污吏，来扰乱金融，刺激物价，使本来已经艰困万状的民生，更加岌岌可危；也何至于像财产税这样名正言顺切合民意的提案，在国民党占最大多数的立法院讨论，居然还有人公然反对（讨论的时候，民青两党的几个立委尚未报到）？

国民党的民生主义，在维护全民利益，就算没有特别注意劳动大众，至少不代表少数资产份子，为什么国民党所领导的政府，却容许豪门财阀富商地主贪官的放肆，为什么国民党员，还有人甘心替他们说话，真是一件值得大家研究的事情！

我们看了英美政党的盛衰，深觉得：

一、一个政党，不可能代表包括以剥削他人利益的资产阶级在内的全体人民。

二、一个宪治下的政党，其所代表的阶级利益不宜太广泛。

三、世界经济演变到今天，无论那一个国家，中产阶级的生存力，已经衰败。

四、现在代表资产阶级的政党，却不愿意忽略劳动者的生活，本来并不代表资产阶级的政党，更不可不以劳动者的利益为前提。

五、凡以劳动者的利益为中心的政党，绝对不要吸收豪富阔商官僚地主在内。

六、现代所谓劳动者，不只是劳工而已。运用思想智慧技术的人，只要不以剥削或欺压的方式，凭着自己的劳动而生活，都是劳动者，自由职业者、公教人员与农夫都属此。

七、党的纲策，应根据主义并随时配合了国家经济演变而加以修订，每个党员都有忠实执行的义务，绝对不容许有违反欺骗的行为。

（《现代论坛》194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