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政党团结的心理基础

068.政党团结的心理基础

严恩柞

政党是以团结的方式去表现民意，并以团结的力量去取得政权。一个党的团结坚固与否，对于它的前程很有密切关系。因为如此，所以研究党的团结，在一般办党的人眼光中看起来，认为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要研究党的团结，应从心理方面着手，或可说党的团结便是心理的，心理上大家可以结合起来，才有产生党和维持党的生命的可能。讲到心理一门学问，现在派别甚多，兹择其中比较重要的两派——本能派与行为派——作为研究政党团结的根据。

一、从本能派去研究政党的团结

按照本能派的学说，人生来便有几种最简单的本能，这些本能或称之曰天性。后来人的种种举动和办理种种事业，归根结蒂说来，都是这些本能表现的结果。政党也是人的事业中之一种，那末，当然也要靠着这些本能的表现，始克成功。

本能的各类极多，且各学者都有他自己的主张，从来没有一个公认为绝端正确的分类，作为标准。对于形成政党而使政党团结坚固的本能，英儒蒲徕斯（jamesbryce）在他所著《现代民治政体》（modeindemocreces）一书中举出四种：一，同情；二，摹仿；三，竞争；四，奋斗。他说：

政党的起源无论是什么，其生存的及繁盛的原因是由人类心理中之四种倾向或心力之合流的作用。这四种倾向就是同情、摹仿、竞争及奋斗。政党的创始或者出于理性的信仰，而其生机及斗争力则以出于感情者居多。人类是为斗争而好斗争的，总是喜欢胜过他人而达到得胜的目的。那种群众看牛津和剑桥的赛船及看耶鲁和哈佛的赛足球时所引起的感情，就是英美政党竞争发动的蒸汽。人当遇着一种对敌，其势力有可与竞争之价值而又不至于无可抵御，这时候同伴的团结一定是最坚固。政党往往有把原来的主义忘却了，或变更了，且其领袖也死亡了，而其党的团结则依旧存在，这就是这种心理的作用，所以凡新加入的党员及新出的领袖都吸收党中已成的精神，袭守向来的习惯。人觉得步践前人的遗迹，袭承前人的名誉，是很有兴趣的。大家只用时时互相讨论如何打败反对党，生活上就觉得更有趣味；若当选举竞争的日子，那精神尤其是加倍奋发了。有些理想的主义也许是政党的旧基础，仍旧是他们竞争的标帜，但是主义的引力则遂不如竞争的精神，党名的依附，及合作的兴趣，甚至于不如维持政党组织的目的。六十年前英国那执蓝旗黄旗的群众，如果你问他们为什么是蓝党或红党，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他们向来是属于什么党，所以就常常是什么党，也许因为是他们父亲是什么党。这种动作原是无理性得很，但是也可以表示一种忠心。他们虽不能为主义而竞争，可是他们的竞争的确是非自私的，是与本身无关系的。他们所希望于得胜的结果，也只有得胜的快乐而已。

从上面一段文字中，可以看出蒲氏把政党团结的原动力归纳到人的四种本能。这样的归纳，含有重大的教育意义在内。他以政党的竞争比作牛津剑桥的赛船和耶鲁哈佛的赛足球，认党争不过是一种大规模的游戏。按照他这样的主张，党员的人格就可在平常的游戏中养成，就可从平常的游戏中，把人类的四种本能——同情、摹仿、竞争、奋斗——造就成功，作为将来参预政党竞争的预备。在各学校中竭力提倡可以发展上述四种的本能的团体游戏，同时在课外还以学生为试验品，将他们组织成功几个模形〔型〕的政党，于师长领导之下，完全以游戏的精神，做种种党争的工作，使他们养成将来服务党国的好习惯。

二、从行为派去研究政党的团结

因行为派的学说去研究政党的团结是注重在党员心理的对象，从这对象上激起他对于党的各种反应。有好的对象就有好的反应，有坏的对象就有坏的反应。对象可说是变化无穷的，但是比较最重要的对象，从党员的立场上讲来，大概有下列几种。

一、亲属关系家庭是一个最亲密而最容易陶冶人的社会组织。父亲或其他的家长做了某党的党员，在家庭之中常常讨论该党的工作，国家之中充满了这种样的空气。为子女者，当年幼意志未坚的时候，假使没有旁的势力为之牵制，必很自然地在心理上生出对于该党一个很好的印象，结果，便很情愿的跟着他父亲或其他的家长加入该党。这种事情无论何国都很普遍。甚至一家之内也有党籍几代相传的。据美国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曼里姆（charlesmertam）的调查，美国至少百分之六十五至八十五的选民是国家团结起来，跟了他们的家长走的。在他们的心理中，其实只有亲属是最重要的对象，因亲戚便连带到党，做党员和肯替党努力工作可说大半是看在亲属面上。

二、地方观念一地方的人对于自己地方的兴趣总比对于客地方的为浓厚。尤其是在这地方之内，无论经济、宗教、种族等问题，人民都抱着相同的态度而没有点些分歧的意见，那么，往往全地方的人民加入同一政党，这政党便为该地人民所拥护的唯一组织，他党要在这地域内发展实不容易。例如英国爱尔兰人的拥护爱尔兰国民党，波兰境内日耳曼人的拥护苏台德党，美国南部诸州人民的拥护民主党，都带有极强烈的地方观念在里面。

三、种族关系现代国家的组织尚未完全以种族为本位。一个种族常分散在几个国家，而一国之内则往往包有几个互相仇视的种族。这些互相仇视的种族，当然不能在同一党内合作。有的因为种族问题，另立一政党，专门努力于与种族有关的工作。爱尔兰国民党的成立便是这个缘故。有的自己虽不能独立的组织起来，却甚愿加入与自己种族有利的政党。例如美国的黑人自己固然没有独立的政党组织，但是他们都加入共和党，因为该党主张解放黑人，很合他们的心理。

四、宗教关系宗教的信仰最容易造成社会心理的冲突。在欧洲中古时代，宗教干涉各地政治，闹成乌烟瘴气，到了最近，方才逐渐与政治脱离关系，但仍有几国，在政治上受着宗教势力的牵制，因宗教的不同而形成各种政治团结的对峙。便看最近德国成立的国权党，其中一部分的党员是主张保存国粹的基督教政策，来对付反对耶稣的犹太人。他们的团结可说完全以宗教为对象。又如法国的共和同盟党、比利时的天主教党、美国的苛克牢斯凯派（kukluxkau），其团结都含有宗教的意义在内。

五、阶级关系没有一个时代的社会不有阶级。从前所有的贵族平民阶级，迄今已逐点消灭。在法德等国虽仍有保王党复辟派等带着贵族色彩的政党组织，但是他们，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现在得势的乃是农工商学等新阶级。这些新阶级，对于政党，各有各的态度，分别述之如下。

（甲）农农人大都思想比较守旧，因为他们的生活比较安静，而住在乡间，交通不便，消息又欠灵敏。他们有了守旧的思想，当然不肯加入过激的政党。他们要自己组织独立的政党，却又缺乏能力。这因为他们散处各地，不易把力量集中的缘故，讲到群众的举动，也很呆笨，但一旦万不得已而发生暴动起来，则地面辽阔，颇难制止。平时，很肯服从党内领袖的命令，并极忠心于党的主义和政策。

（乙）工工业革命后，在工党中，分成两个阶级，一是资本家，一是劳工。资本家，有了资本，居在优越的地位，当然不愿把这优越地位放弃，所以在政党方面主张保守，就是希望把原有的状态保存下来。劳工阶级是处于被压迫的地位，觉得痛苦万分，对于一切现实的制度，都不满意，都想将其澈底改革。他们是完全靠着工资度日，一天不做便一天不能活命，没有什么恒产。因为没有什么恒产，所以无羁无束，很容易发生种种不负责任的举动。他们现在大都拥护社会党，尤其是偏于过激的社会党。他们虽然加入了这种党，其实对于党的主义和政策，没有怎样深切的研究。有的时候，他们服从领袖，比服从主义和政策还要利害。往往他们用了群众团结的力量，跟着一个领袖的指挥，勇往直前的去谋达到他们在政治上所要求的目的。

（丙）商商人可分为大商人与小商人两种。小商人人数虽众，但因资产不多，在经济上、政治上不能占有多大势力。他们普通〔遍〕庸庸碌碌安分守己的拥护那保守党，做稳健的事业。至于大商人则不同，人数是极少的。他们大都聚居于都市内，团结很坚，一举一动又很灵捷。他们常以优越的经济地位去左右一切政党。在思想上，他们很守旧，不愿政局多变，因为政局一变，恐怕便要影响到他们的资产。所以对于有权力的人，或可说政治的领袖，他们很崇拜、很推戴，甚不愿做倒台的工作。往往一个政府党在危险的时候，得了这些人出来维持，就可渡过难关。他们注重实际政治，不注重主义及政策等空鼓吹。

（丁）学学界的人在社会中，称为知识阶级。他们往往抱着研究的精神去研究一切。对于政党，也是抱着一种超然的无偏无私的态度去看待的。这种人，政党最难处置。他们自己也很自重，不愿轻易加入任何政党，但是他们对于政权则不肯放弃，在选举时，总要去投票。因为他们不加入任何政党，所以对于任何政党都可投票，今天赞成保守党的政策，即投保守党的票，明天赞成工党的政策，即投工党的票。党是不能拘束他们，而他们却好拘束党，这种人愈多，党愈不敢做越轨的工作。而在党方面，则常以得到这些人的拥护为荣耀，最努力于做那拉拢他们的工作。

六、性别关系自从女子有了参政权，性别在政党的团结方面也成为一问题。不过女子比较守旧和稳健。有许多有知识的女子，不愿轻举妄动的加入政党。有的，尤其是嫁了以后，便马马虎虎的跟着男子选举。可说只有极少数的女子，对于政党，很热心、很活动的。她们与男子一样，也有种族、宗教、阶级等的分别。至于纯粹的因两性对等关系的问题而加入政党，那是从来未曾有过。所以凯德（frankr.kent）说：“两性的区别，直到如今，在决定党的团结上，还没有十分显著的影响”，这是的确一句很有价值的评语。

七、党的领袖领袖是党员心理中一个极大的对象。也是党的一个极有势力的吸收力。党中产生了一个好的领袖，可以增加党员合作的兴趣和奋斗的精神。做党员者有时竟忘了其他一切，只知跟随其心目中所崇拜的领袖去判断政治的是非。在党争危急的时候，往往得着领袖出来一鼓励，就可重振精神，反败为胜。在各国政党史中，这样的事实触目皆是。

结论

政党团结是一种群众心理的团结。按照本能派的主张，这种团结可说是由人的同情、摹仿、竞争、奋斗四种本能的交互作用造成。按照行为派的主张，则认此乃对各种心理对象（即环境）激起的反应。亲属、地方、种族、宗教、阶级、性别、领袖等都是党员的重要心理对象，都可激起反应。这两派主张，孰优孰劣，乃在专门研究心理学者所讨论。在此不加批评。我们所应知道而时时不可忘者，就是须认清政党乃是一种很重要很复杂的人群的心理团结。有好的政党组织、好的政党活动，尤其是希望在党争时能够胜利，对于这种心理团结，不可不予以深切的研究。

（《社会科学》1940年第2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