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血石
我愣了一愣，有些明白过来。
我早该想到的，昭美人既然号称晋国第一才女，又怎么会是个愚笨的人？她不过是心性单纯，没有那么多邪念。但是如果用心起来，也并不是不明白。尤其是……作为一个母亲，那种保护的欲望，是最最强烈的！
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我的母亲也是个生性懦弱的人，虽然地位非凡，却任人欺凌。她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算得上与世无争。只是，总有人想着要害她，她回回挺身而出，都是为了我。像我母亲那样良善的人也有犀利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
昭美人，想来，也是如此！
我们两人慢慢走着，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冬天来了，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大雪，从景阳宫一路回来，御花园的景致依然如画，不知怎地，竟然就走到了花房。
我站在那里，有些感概。这段时间无需培育多金贵的花儿，花房的宫女太监们都闲了下来。我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躲在廊下偷闲说笑话，不禁也跟着抿嘴笑。
“你不进去？”昭美人纳闷地看我。
我摇摇头：“进去了有什么意思，都是回不去的时光了。”
又这样看了半响，终于还是转身走了。昭美人见我郁郁不乐，说自己新绣了一件顶好看的袍子，邀我去她的玉福宫里坐坐，试试合不合身。我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去。
那件新绣的袍子是浅蓝色的，选的是今年江南新上贡的锦缎。我拿着这袍子有些感动，今年江南那边桑蚕不甚好，这种上等的锦缎不过只上供了不到五匹。太后、王后、昭美人、我，还有安昭仪每人各的一匹，最是稀有。这本来就已经很稀有了，加上昭美人的妙手绣上淡色的莲花，当真是美不可言。
我有些想哭：“姐姐，这衣料是王上赏的，你怀着身孕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给我做衣服呢？”
这么细致的莲花，一针一线绣出这么一大片，没有一两个月，又怎么做得来？还有这袍子领口上的玉狐绒，要一针针缝进去，又要多少时间？
昭美人笑道：“我知道你也得了一匹，但若交给内务府的去做，那些奴婢们做的总不合你的心意。我与你这般亲，你喜欢什么我自然了解，做出来也不会浪费了好料子。再说了，我整日整日的闲着，做一件衣服，还是个乐趣呢。来，试试，合不合身。”
她抖开袍子，给我拢上身，又耐心地将带子打成蝴蝶结，喜悦地说：“真好看！这玉狐绒特别衬你的肤色，显得你肤若凝脂，娇媚不可方物！”
“你也打趣我！”我嘟了嘟嘴，有些哽咽。
长这么大，我只穿过一次母亲给我缝的衣服，以后年年的衣物，都是红芍给我缝制的。
她笑道：“怎么，你还害羞？不信你问问娟然，娟然，是不是特别好看？”
娟然笑道：“俪昭仪容颜绝世，娘娘你心灵手巧，自然是特别好看！”
“贫嘴！”昭美人显然很开心，命娟然将我今日批的袍子收起来：“就穿这个回去吧，如今你喜气临门，穿新衣彩头好。”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刚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
昭美人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怎么了，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摇头，抓着她的手，将头靠在她肩头。含着眼泪，我却笑了：“姐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次在御花园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扑哧一笑：“那么早的事情你也还记得，我都忘记了。”
至此，我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芥蒂心结，就这样翻了过去。在这掖庭，我不是孤单一个，我甚至生出一股子的幸运。我有姜堰对我的宠爱，我还有苏息对我的照顾，还有昭美人，对我的亲厚。
这些人的恩德，我会记得。
回到靖安苑，我有些乏了，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蓉儿唤我起来，端了水来给我洗脸。我支撑着爬起来，由着她给我用热帕子擦脸，又睡了过去。
这一番好睡，醒来的时候姜堰坐在屋子里，正捧着一本书看。我睁开眼睛，他没有发现我醒来，犹自看得出神。我愣愣地看着他的侧颜，见他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忍不住出声喊他：“王上，你看什么呢，看的这样入神！”
“醒了？”他放下书走过来，习惯性地将我连同被子抱在怀中。
我点点头，又问了一次：“你看什么呢，那么开心。”
“说了别笑话我！”他抿着嘴笑：“我在翻《诗经》，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名字，适合男孩又适合女孩。”
我心里一痛，面上却含了笑问：“有合适的么？”
他笑容大起来：“你不是顶喜欢《诗经·南风》里的诗句么，说喜欢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斐玉不可琢，斐同匪又相似，如果是男孩就叫姜斐，如果是女孩，就叫姜卷。你觉得呢？”
“你选的自然不差。”我跟着笑，嘴角牵动得有些僵硬：“只是现在就选，会不会太早了？”
他抱着我傻笑：“我也觉得早了些，但就是想看看。我太高兴了。”
“……”我无语，唯有沉默。
有了身孕，姜堰每日都来我屋子坐坐。进来他政务繁忙，很多事都分不开心，有时候就拿了奏折到我屋子来看，什么都不做地陪着我。我进来嗜睡很多，他在也不见得搭理他，但他乐此不疲。
这个男人耗费了这样多的心血在我身上，竟然让我生出一丝内疚来。
有一天，他兴致勃勃地来我宫里，送了我一样东西。那是一颗明珠一样的宝石，然而，这石头让我刚刚软下去的心，一下子又硬了起来。
那颗东西，是我父亲生前，最喜欢放在手里把玩的极品花岗石！！这是继母亲的扳指之后，又一样来到我身边的，亲人的东西！
而那颗石头上，甚至还有……沁入石头的红色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