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手记
“所以,你对我好,都是为了报答我母后!”
我很想笑,但嘴角的肌肉好像都被冻住了,扯动一下都困难,这一个笑容,笑得十分难看。
姜堰却不回答我,他只是笑了笑:“你很想为你们季家报仇,可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避开了我的话题,我的手在袖子里收紧,越来越紧,思维也渐渐清晰起来。到了今天,我才算知道,原来,他一直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是季青雕或者季陵儿,而是因为……我是母后的女儿!是他敬重的义母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那些过往的恩爱缠绵,那些付出过的一切,在他心里,原来并不值一提啊……
比不得母后对他的恩情,所以,他可以容忍我的狠毒!他对我生气,也只不过是因为恨我没有遗传到母后的善良吗?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屋子里弥漫出一股死寂的气息。
正僵持间,屋外有人敲门:“王上,你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拿进来。”姜堰依然盯着我,动也不动。
屋子被人推开,灌进来的冷风让我想咳嗽,我苦苦咬着牙关,不想在他面前咳嗽一声。就算是病了,又如何?没到死的那一步,我想,他是不会在乎的吧?就算是在乎,也只不过,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
一个士兵捧着一堆书册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又飞快地出去了。
姜堰伸出手,翻动了一下书籍。我的目光也落到这一叠书册里,只见最上面的一本,写的是:《宏遇游记》。
我一愣,姜甚的字,似乎就是宏遇。
姜堰翻了翻,伸手拿起这一本手札,用了暗力,稳稳地丢到我的手边:“季家都养了一些什么人,你可以自己看看。”
我很不想看,直觉告诉我,这一切更像一个圈套,都是他设计好的。可……我的手还是伸了出去,抓住了这本游记。这本书很厚,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姜甚的字很漂亮,是那种整洁到几点的漂亮。可这样漂亮的字,一下子让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屏住呼吸,想把心静下来,让自己清醒。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姜甚写的序:“斯天人者,为民之仰仗,天人不道,世人不宁。今王之淫威,祸及苍生;百姓之祸,止于黄泉。宏遇生不逢时,命途多舛,不遇富强,不遇国泰民安,出于乱世,乃以民苦之苦,痛民之痛。久居京都,以王族之暴为不耻,乃游晋国,遍寻治国良策,途径各地,遂收录风土人情,著此书。”
我细细地读了两遍。
读到那句:“宏遇生不逢时,命途多舛,不遇富强,不遇国泰民安,出于乱世,乃以民苦之苦,痛民之痛。”时,我忍不住有些恍惚。
我早就知道,姜甚勉强可以算是个正直的人,但我没想到,他曾经也是为季家谋求出路的人。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决定,反了季家?
翻开第二页,已经是正式的记录了。不同于序的庄重,看得出来,正文写得很随意,记录的事情也比较简洁潦草,通俗易懂:“出京都第三天,途经一户农家,只见两个老人用人力耕田,不见壮丁,问之,曰:年年兵战,双儿已亡;赋税繁重,耕牛皆抵债。痛之!”
“出京都第七日,至禹城,满城百姓皆哭。问之,曰:家中走丢孩儿,数家皆有。秘密访之,乃禹城县令有**之癖好,偷抢数家孩儿。怒之,杀之!”
“出京都一月,行至汜水关,通行无阻。见城门无守卫,城下无官兵,城中军队聚赌成瘾,花楼满座,土豪士绅强取豪夺,百姓哭天抢地。余深恶痛绝。”
“三月十七,大雨滂沱,离滔江丰源河段决堤,百姓死伤过半,田地尽毁。官府拒绝开放粮仓救济,以低价将官粮卖给富商,富商高价卖出。寻访之,丰源郡守乃季氏一脉。”
“七月初九,至潘园。所过之地,民生凋敝,曰:季氏王族征壮丁修建东台楼,男丁有去无回,只妇女耕作。”
“八月,经松原山下,全村无人,死尸遍地,乃瘟疫。”
“十月廿二,经白水渠,饿殍满地。”
“……恨之。”
“……厌之。”
我快速浏览,渐渐往后翻,到了后面,姜甚的情绪越发激越。“恨”、“怒”、“痛”、“恶”等词语,一篇要出现好几次。而“季氏王族”四个字,也出现得越来越多,而且往往出现在他的情绪词之前。
他见了太多季氏王族的恶劣,是有感而发吗?
我注意到,他的转变,是从游历回来的时候,发生了转变。
那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昨日归京,乃以苦心写成《谏晋王疏》,共计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一字。然,晋王看罢,以‘君言过之’四字一笑而过。太子见罢,以余蛊惑人心为由,责打八十大板,去官爵,撵出王庭。余深痛之,悔之,乃问苍天:如此朝廷何日亡?”
写到最后一个“亡”字,笔锋有力,力透纸背,显然心中悲愤异常。
从这一篇开始,之后种种,都是记录季家人的劣行,以及旁人的劝说。也是从这以后,他开始拉拢朝廷大员,策划谋反。
看完这一本,天色也亮了。我合上《宏遇游记》,有些唏嘘。
姜堰一直没走,见我合上这一本,又给我递过来另一本:“再看看这一本。”
“晋国志。”我轻轻念道。
这一本我早已经看过,其中关于我父王的暴行记录颇多。我摇摇头,想说一句什么,张了张嘴,见他神色颇为自负,明明知道他对了,可我心口的那口气,却也难以出,当即冷冷一笑:“他们是暴君,是败类,那又如何?至少他们对我,一直是疼爱有加!你给我看这些,是想我放弃报仇,任你发落?”
姜堰愣了愣,似乎不知道我为何突然发难。
我冷笑道:“你们姜家杀了他,我只认这一点。他于你们来说是暴君,于我来说,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