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硫磺
见我听船，露出半个脑袋的那个人就往我这边游过来。片刻后，她的手把上了船舷，喘着气说：“那边不能去，那边水底有漩涡，我瞅着你划船的姿势，好像并不懂，你去了应付不来的。”
她将湿淋淋的头发一甩，露出完整地脸来。
“是你？”我原先觉得面熟，细细一看，眼前这个从水里冒出来的人，居然是上次在御花园唱歌，被姜堰赏了耳光的女人，夏熙尘。
她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啊，您是俪夫人娘娘！”
我皱起眉头，打量她片刻，迟疑道：“你不是在王后宫中当差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夏天水里蚂蝗最多，你这么呆着，小心被虫子咬。”
“谢娘娘关心。”她低头，眼圈子微微有些红，涩然道：“娘娘是第一个关心奴婢的人。自打奴婢被王后娘娘撵去了御膳房打杂，就再没有人问过奴婢的身体了。在他们眼里，奴婢的命还不如几根莲藕值钱。”
我展眉，有些了然，大约是御花园之事后，纳兰修容害怕姜堰看见她生厌牵连自己，贬黜了夏熙尘。
她的话，不禁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还是个打杂宫女的时候，也是这般过活的。那时候我的命，也不金贵，红芍亦是。人情冷暖，我早该是透了的。
我向她伸出手：“你先上来，别在水里呆着了。”
她却摇头：“不行，御膳房的掌事公公让奴婢今天必须采够足量的莲藕，要不然不给奴婢饭吃。”
我低头打量她，只见她衣衫单薄，沾满污泥，头发上沾了草渍，手里还抓着一颗莲藕。远处的莲叶上，大多都摆放了莲藕，白嫩嫩的格外好看，向来都是她一颗颗从淤泥中捞出来的。这么多，也不知道是捞了多久。
“没事，先上来，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采。”我沉吟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她眼圈越发的红了：“还是不要了。今次娘娘帮了奴婢，要是让掌事公公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我再不问她，直接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她吓了一大跳，直觉要退的模样。我气道：“不想拖累本宫跟你一块儿跳水，就赶紧爬上来！”
她这才听了，又游到一边去打了个滚，将自己涮干净了，才敢爬上船，坐得离我远远的。我细细打量她，只觉得这一回她的脸色白得可怕，嘴唇的血色都不明显，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撸起她的袖子。
袖子一撸起，她粉嫩的胳膊就露了出来。
两条鼓鼓的蚂蝗，就贴在她的胳膊上，简直是触目惊心！
“啊！”我惊呼一声，又连忙去看她的脚。裤腿卷上去，腿上更多，大概有七八条，也都吸血吸得饱胀。
我伸手到怀里去，蚂蝗最怕火，用火烫了簪子一贴，就会掉下来。但伸手入怀，才发觉自己异想天开。我哪里来的火折子？
“没事的娘娘，这些虫子没有毒。”夏熙尘笑着宽慰我：“你看，它们都只是吸血，不害命的。娘娘你别害怕！”
我摇头，我不是害怕，而是担心。蚂蝗贪念最深，会一直一直吸血，失血太多也会要人的命的。没有摸到火折子，反而摸到了腰带上的暗格，我一愣，这才想起，今日穿的是这件宫装，是缝了暗格的。
我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黄色的粉末。
我拿簪子挑一些出来，让夏熙尘抬起手，将黄色粉末挑了一些放到蚂蝗上。蚂蝗剧烈地抖了几抖，掉落在船板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娘娘，这是什么？”夏熙尘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
我笑道：“这是硫磺。”
夏熙尘的嘴长得更大了些：“娘娘，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握着簪子的手一顿，随即展颜笑道：“为了防止今日这种情况。”
我又该怎么告诉她，这包东西，我从八岁起就一直带在身边了呢？
地窖潮湿闷热，又暗无天日，每到夏天，就会滋生很多虫子。大的，像蛇，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爬进来，有时候就往人身上蹭。没毒的还好，有毒的咬上一口，就是要命的事情；略小一些的，像蝎子，也都是要命的玩意。再小的，比如土蚂蝗，蚯蚓，蛆虫，也都会往潮湿有人气的地方钻。
第一年没有经验，我几乎是日日都握着匕首过日子，谨防着突然冒出来的危险动物。
后来，掖庭渐渐稳定了。红芍出了地窖，在花房当差，想方设法给我找来各种杀虫子的药，硫磺，是必不可少的。硫磺撒了地窖的很多角落，蛇、蝎子才渐渐少了。
经年累月下来，我身上永远少不了这个东西，就是后来成为了青雕儿，也一直在暗袋里带着，随身不离。
一只只给她将这些蚂蝗都挑下来，船头上堆了一小堆。她的背上也有，扒了衣服都弄了下来。我对这些东西是深恶痛绝，要不是嫌恶心，一定会把它们统统踩死。如果有一把火，还要都丢进火里烧了。
夏熙尘盯着这些虫子一言不发，半晌，才拔下簪子，一只只挑起仍会水里。
我闷声看着她，她处理完蚂蝗，抬头笑道：“还没有问过娘娘，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前面的水下有漩涡，船过去会打转，去不得的。”
“没想过会去那里。”我笑道：“我迷路了，正在找路回岸边。”
“奴婢送娘娘回去。”她略微一沉吟，笑道：“娘娘不会划船，还是奴婢来吧。奴婢自幼在水边长大，划船划得很稳。”
我亦笑了，指了指莲叶上的那些莲藕：“好，把那些也带回去吧，交给汤泉宫的小厨房，这么新鲜的莲藕，一定很清香。”
“娘娘喜欢？”夏熙尘的眼里绽出光彩，满心喜悦道：“那奴婢待会儿给娘娘挑一些送去。”
她把船摇过去，让我坐过去一些，头顶太阳大了，她将敞篷架起来，让我进去躲着毒日头。我见她手法娴熟，将莲叶上的莲藕都捞到船头来，也不禁笑起来。处起来，这个姑娘也是挺可爱的，让我想起了玉莲。我暗暗计较，心头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