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魂逝
我张大眼睛，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取下沈衣昭嘴里的帕子，抹了抹她额头上的汗，手指触到她的鼻尖，有浅浅的温热吐息。她闭着眼睛的模样像是在安睡，但青紫的脸色飞快地褪去，变成纸一样的惨白。
御医匆匆进来，将我挤到一边，围着她开始打转。
片刻后，一个个摇着脑袋，满头是汗地出去。我听见姜堰的声音在外间怒吼：“怎么会这样！血怎么止不住！你们先前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怎么会这样？”
御医说了什么，我已经毫无兴趣去听，握着她的手一心一意地看着她，希望她张开眼睛。
似乎是等了一百年那样漫长，她的长睫毛抖了一抖，终于缓缓睁开了。看到我，她笑了一下，笑容依旧是温婉的。
“青雕儿……让，让他们都出……出去……我想跟你说会儿话……”她说。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胡乱地摇头：“姐姐，你养会儿精神，等你好了再说，好不好，好不好！”说道后面，已经是哀求了。
她缓缓笑了：“我有些话，只想跟你说，你让他们都出去。”
她这样坚持，我只好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屋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躺着，我坐在地上，双手都握着她的手，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打湿了我们的手。她只是笑：“扶我起来。”
我连忙去扶她半靠着，她喘息了一会儿，眼中又有了光亮。
一对双生子都清理干净，又抱出去给外间的人们看过，这会儿抱回来放在她的枕边。沈衣昭含着笑看着他们，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们的脸颊。
她只是轻轻抹了两把，似乎只是为了确定这两个小东西是真的存在。她抬头弱弱地冲我笑：“以后，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妹妹，答应我，要好好地看顾他们，掖庭太孤单了，你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不，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养。”我鲠直了脖子，撇过头不看这两个孩子。
她很无奈地笑：“青雕儿，我自知自己大限到了，要养……太难。”
我只是哭，不想接话。
她继而笑开，断断续续地说：“我来到掖庭两年，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是一个人……但从未后悔……这里，有王上，有你……我……我很开心……”
我终于撑不住哭出声来，大约也知道她是回光返照，由不得我不应承：“姐姐，你别走，我们一起养这双孩子好不好？你们他们多可爱，你舍得么？还有王上，他是喜欢你的，你若走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她闭了闭眼睛：“只怕……不成了。”复又睁开，灼灼地盯着我：“青雕儿，答应我！求你！”
她的手抓得好紧，大约是心中着急，我哭着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沈衣昭这才又笑了：“好妹妹……”
她说话这句话，扭头看着门帘的方向，轻轻笑了笑。我还是哭着，这会儿反而有些心明，低声问她：“要叫王上来吗？”
沈衣昭的眼睛亮了亮，又缓缓摇了摇头：“不，不必了……我这样，丑得很……我，我想让他记住我最美的样子……就，不见了……”
她的声音越发的低，几乎要听不见，我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才听见她似乎是在哼唱一首歌谣，大约是：“竹园梅弄，巷子人家，盼了朝霞，又盼晚风，唯不见那良人马蹄踏。臣妾清如水，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饮……”
她唱了几句，最终都化作了一句低低地叹息，喊的是那个男人的名字：“王上……王上……”
沈衣昭的嘴角含着笑，似乎这个称呼即使只是低低地呼喊，也让她觉得幸福。她就是这样喊着他，在这个夜晚，在我面前，含笑着永远闭上了双眼。
这一夜的时光那样漫长，我握着她的手，逐渐感受到她的双手冰冷，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在这里，感到到……死亡。
有太监带着哭音跑出去：“昭美人娘娘薨了……昭美人娘娘薨了……”然后有许多人进来，姜堰扶起我站到一边，有人给昭美人换衣服收拾妥当，而她从头到尾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安静无言。
我一直望着她的脸，很像就这样将她刻进心里去。姜堰不忍心我如此辛苦，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狠狠地将他的手掌拉下来，他又覆盖上去，我再拉，他再遮掩。我终于怒了，再一次拉下他的手掌时，一口咬了下去。
姜堰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头。我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白天了。我倒在靖安苑的床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
又一次……我视若亲人的人又离我而去，再一次让我孤单一人。
我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红芍说，我活着是为了希望和守护。我当时反问她：“那你呢？红芍，你又是为了什么活着。”
红芍笑：“我是为了守护陵儿而存在，陵儿活着，我自然也要活着。”
可是到了最后，她也没有信守诺言。
而沈衣昭……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想起昔日的种种，只觉得自红芍去后，心从未这样痛过。在这掖庭萍水相逢，她给了我最大的温暖和关爱，而她的一切，却让我如此的无能为力。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只问了玉莲，她何时入殓。
玉莲看我一眼，心有不忍地说：“王上追封美人娘娘为夫人，允许回复本姓，谥号沈夫人。后日入殓，七日后下葬景陵旁的妃陵。娘娘，逝者已逝，您要节哀啊！”
“人都死了，谁还在在乎这些虚号！”我怒道：“他以为追封一下名分，就能掩藏姐姐是为他生孩子而逝去的事实吗？”
玉莲连忙一把捂住我的嘴，左右看看：“娘娘，这话说不得！”
我的心一震，立即噤声。
是，沈衣昭是仙去了，但是，该报的仇，我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