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六
马三娘带着两个孩子大步朝家里走去，如同先前逃难一样，走得飞快。死而复生的她非常害怕日军反悔，朝他们开枪，她想尽快射过他们子弹的射程。同时，心里的恐惧像先前那样复活了。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被称作魔鬼的日本鬼子为什么放过他们母子三人。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每走几步，她总要回过头来看看日军是不是在背后向他们开枪。
每当她回过头时，她发现日军并没向他们开枪。不仅如此，日军还朝另外一个方向开去了。那个方向是出村的方向，不是村民们藏身的后山。这队日本鬼子并没想为难梁山的村民们。
“好啦！”看着他们相向而去，马三娘彻底放下心来，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知道他们终于逃出了魔掌，逃过了死神的追捕，可以活命了。当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长出新叶时，马三娘向远方的天空望去，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已放晴。远处的山岚经雨水的冲洗后，像披上一层新衣，整个村庄变得更清新。一股盛大的激情在马三娘内心里怒放起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马三娘在心里问自己，没人能回答她。
“阿妈，日本鬼子为什么不杀我们？”背在背上的大儿子鼎罐问。
“可能是他看见我们可怜，放了我们吧。”马三娘回答。
小儿子钵头问：“我们还逃跑吗？”
“不逃跑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
“回家喽，回家喽。”小儿子雀跃起来。
“如果我们回到家，日本鬼子又找到我们家里来我们怎么办？”鼎罐问。
“日本鬼子已经走远了。”
“我下来自己走吧。”鼎罐说。
“唉。”
直到这时，马三娘才知道再没背着大儿子的必要了，便将大儿子从背篓里抱出来，母子三人结伴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家里还是先前的样子，洞开的大门正焦急地等着他们回来。
“你们待在家里。”将背篓放到堂屋中间，马三娘对两个儿子说，“我去采把蒿子来。”
两个儿子乖乖地回答一声，马三娘赶紧从屋里出来，到屋旁的一块荒地里，从杂草中采了一大把蒿子，然后将蒿子扎起来，拿回家悬挂到了大门的门方上。此刻的马三娘屋完全相信了那个日本军官的话，既然日军没杀害他们母子三人，放他们回家，那么就充分说明那个日军说的是真的，这把蒿子会救他们的命。
蒿子挂好后，马三娘又仰起头来望了一眼。两个儿子也从屋里出来，仰起小脸望着那把蒿子出神。
“阿妈，为什么要在大门上插一把蒿子？”钵头好奇地问。
“因为它能救我们的命。”马三娘说，“插上一把蒿子，日本鬼子就不会再杀我们了。”
听到这话，鼎罐和钵头都高兴起来。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好啦，好啦，日本鬼子不会再杀我们啦。”
“回屋，回屋做饭吃。”马三娘说过，把两个儿子拉进屋，重新架上灶里火，让生活继续燃烧。
此时的村庄安静极了，除了那些并不知道危险的鸟群们依旧在唱着歌以外，村庄里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就连那些风也打着赤脚轻轻地从村庄走过，生怕惊扰了什么。多日来，躲在云层中的太阳第一次从云层中钻出来，露出了笑脸，灿烂地照着梁山。
吃过早饭，马三娘内心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两个儿子也回到了童年的快乐之中。兄弟俩从灶屋里出来，又在堂屋里玩起了他们平时爱玩的游戏。
马三娘喂过猪，将猪食桶放进灶屋，出屋站在院坝望了一眼悬挂在天上的太阳。太阳快要爬上中天了，马三娘想到了躲藏的父老乡亲。那些逃到深山老林的父老乡亲们并不知道日本鬼子已经放过了他们母子三人，也放过了梁山的老百姓。她想她应该把这个消息迅速告诉那些逃的乡亲，让他们回家过上原先的生活。
“鼎罐，钵头。”这样想过，马三娘就冲着屋里叫了两声。
鼎罐和钵头应声出来，不解地望着他们的阿妈。马三娘说：“走，跟我上山去。”
“为什么还要上山？”钵头问。
“我们得去通知那些伯伯大妈，大哥哥大姐姐们回家。”
“他们不是在逃命吗？”
“现在不要逃了。”
钵头放下心来，现在阿妈不会像先前那样拖着他逃跑了。
马三娘带着两个孩子朝村后的深山老林中走去。她让她的两个儿子走在前面，依着他们的步子走。走在最前面的是钵头，鼎罐走在中间，马三娘走在最后。逃过了死亡的追逐，现在的他们显得从容，那情景看上去像是回娘家。钵头和鼎罐很快对身边的一切产生了兴趣，路边的树林、追逐的蝴蝶、盛开的山花，甚至一棵小小的狗尾巴草都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阿妈快看，蝴蝶。”
“真好看。”
……
母子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密林深处走去。
走进密林深处，马三娘并没发现乡亲们影子。只有树木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一副对眼前的马三娘和她的孩子们不解的表情。那些盛开的山花，在枝头间跳跃的小鸟，还有天上飘飞的白云，似乎不明白他们母子三人为什么逃过了日本鬼子的魔掌后还要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望着眼前的山野，马三娘亮开她的喉咙大声叫着那些乡亲们的名字：
“徐旭。”
“万伯。”
“梁家屋的。”
……
一阵呼喊后，并没见一个人现身。
“你们现在可以回家啦！”马三娘继续呼喊，“日本鬼子走啦！他们不会杀你们啦！日本鬼子已经走啦！可以回家啦！”
马三娘响亮的呼喊在山间久久地回荡，终于迎来了回应。有几个村民从山顶的树丛中露出身来大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你投降了日本，想把我们引进日军的包围圈？”
“确实是真的。”马三娘说，“日本鬼子确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