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她的好人好报
穿着龙袍出去招摇过市？
余多多被楚尧这个贼心不死的想法吓得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天天顶着一对儿大大的黑眼圈去奶茶店上班，搞得苏姨不止一次调侃她是不是高考状元当得压力太大了。
皇帝陛下这样作死的想法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了，她有苦难言，只能卯足了劲儿地想法子打消楚尧的念头。
正好她私自应下那俩小和尚的承诺还没践行，眼瞅着杜若一天天东巷进西巷出上跳下窜地了解竹编行情，时不时还跑来她工作的地方串个门，找她商量两句。
余多多顺势就把皇帝陛下也毫不客气地拖进这摊子事儿中来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楚尧一手医术正好可以给经果寺的老住持诊诊病，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当余多多腆着讨好的笑脸，捧着一杯奶茶狗腿地插上吸管送到皇帝陛下嘴边儿上，三言两语说出自己的请求之后，得到的是楚尧不置一词的漠视。
他甚至还颇有心思地点评了一下奶茶的味道，“今天糖是不是放多了些，喝着有点儿腻，还有啊，这大热天儿的，多加两块冰就好了。”
有求于人，余多多压下心底蒸腾的火气，也不知是给皇帝陛下惹出来的火还是炎炎骄阳晒出来的火，总而言之，她忍了，好言好语道，“好的，陛下。我记着了。明天三分糖，多加冰，您看这样可以吗？”
楚尧就着余多多的手又吸溜了一口奶茶，脸上连个表情都懒得摆，只语气淡淡道，“甚好。”
手脚齐全，不缺胳膊不断腿，也不想着接过奶茶自己捧着喝，偏偏看余多多踮着脚尖累得腿都打摆子了，还努力地捧着脑茶往他嘴边凑的模样大大愉悦了皇帝陛下。
他倒是享受得紧，几口奶茶下肚，整个人透出一种大型猫科动物被撸毛撸舒服了的慵懒。
“楚尧哥哥，那我刚刚说的事儿，你答不答应嘛？”余多多不遗余力地继续游说着，“那位老住持是个可好可好的人，慈悲为怀，一身病痛，还收养了两个小孩子。这样的大善人，应该好人有好报对不对？”
楚尧照旧没啥表示，伸脚踢踢余多多的脚后跟，提醒小丫头，“脚再踮高些，我脖子耷拉得难受。”
善心大发，怜悯他人？余多多这样的心思让楚尧不悦到了极点，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要是一一生了同情心，她那拳头大的心脏还剩多少位置留给他？
自来了这个时代一路走到如今，楚尧所思所想所念都是余多多，那么同理，这丫头不该满心满眼都是他么。
想是这么想，现实却给了楚尧一记响亮的耳光，推翻他心里原本的认知。
从兰花巷里的那对老夫妻，到余多多学校里头的杜若，再到奶茶店的那个女店主，不久前又新添了杜若的母亲，到现在，竟再度出了一老两小三个和尚。
楚尧不舒服，自是不会如忍者神龟一样一忍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想刀落下来伤到自己，他就只好可着劲儿折腾那个让他心里不舒服的小丫头了。
皇帝陛下之前还半耷拉着肩，一条腿弯曲着去迁就余多多的身高，这会儿，腰背挺直起来，站军姿一样立得端端正正，好像大西北漫天风沙里挺拔的白杨。
这显然是为难人的作态了。
余多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尧哥哥，我刚刚哪句话得罪你了吗？”
楚尧高深莫测地看了余多多一眼，“奶茶再捧高点。”
余多多心有揣揣，到底是得罪了还是没得罪呢，其实皇帝陛下这般作态可见答案是肯定的，可这就跟小时候老师批改作业时给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却不告诉她错在哪儿了，只让她回去自己翻书找答案一样。
她听话地踮起脚往高戳了戳，左支右绌地把吸管送至楚尧唇边，现下只希望他能快点解决完这杯奶茶，也好早些把她从这般累人的站姿中解放出来。
这般希冀指定是余多多想得太美好了，打定主意要折腾人的皇帝陛下又岂会这般轻轻松松放过这恼人的丫头，他慢条斯理地呡一口喘三下，不过中杯的奶茶愣是喝了半个小时。
彼时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笼了楚尧周身，恍若天神下凡，余多多逆光仰望他，只觉得这人折腾起人来，心肝脾肺肾都染了黑墨，偏生蠢笨如她，至今都未曾想明白之前哪句话惹了这位主不快了。
那天傍晚，楚尧走在前头，余多多在后面跟着，一路沉默直至兰花巷巷口。
他突兀地止了脚步，回转过身子，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神色不似悲悯，倒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自量力的卑微蝼蚁一般。
冷冰冰的声音透过耳膜，带着劈山填海的力量，直直刺入余多多那颗受过伤流过脓复又结了疤的小小心脏。
“余多多，好人好报，那合该是上天的差事，与我有何相干，与你又有何相干？以前你遭人欺辱，算恶报？算善报？可有如你这般多管闲事的拉你一把，带你出深渊？”
余多多一直以为，从前那些在日复一日的悠悠药草香中，已经被治愈了。
直到楚尧再度提起，这个亲手拉她出深渊的人又把她推到悬崖边上让她再一次俯瞰深渊，残忍么，或许是吧。
胳膊上那块消弥无形的伤疤隐隐作痛着，余多多脑袋低垂，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会流泪，那些暗黑往事在脑海中走马观花重演一遍时，或许还会崩溃。
可惜，干涩的眼眶挤不出一滴泪，余多多牵动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她显然低估了自己。
此时此刻，即使卑微的头颅低低垂下，她听到自己竟能口齿伶俐思绪清晰地反驳皇帝陛下之前一番话。
“有啊！怎会没有呢！那时候若不是你，若不是杜若，我还指不定在哪滩泥污里腐烂呢！楚尧哥哥，你不就是我的好人好报吗？虽说活了这些年岁，也没见得我做过什么好事，我也是不曾作恶的。”
余多多不觉得自己沾染经果寺的烂摊子算是多管闲事，以前她老觉得自己命不好，无父母缘，无朋友缘，也没师生缘，许是一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宿命了。可再转头想一想，好像又不全然是这样，这些年里，她碰到的好人也不少，身边虽没吵吵闹闹围了一大伙子人，却又不至于全然孤立，隔绝封闭至入目无旁人，四下皆自己。
余多多想，她大概还是足够幸运的吧！
她因楚尧杜若得以幸运，也希望有朝一日如当初的她一般在泥淖里苦苦挣扎的人也能有幸得到自己幸运，若她有幸成为那份幸运的催化剂，那或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她有幸得日月的光辉以照亮自身，也乐得以自身的萤火之光温暖别人。
这在她的楚尧哥哥眼里，就是多管闲事不自量力吗？
楚尧显然没想到自己会从小丫头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一个不开心了就想着去砍一两颗脑袋下来让自己乐呵乐呵的残暴君主会成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好人好报。
愚蠢得让人嘴里发笑，却又心底酸软。
楚尧当真笑了出来，他这般放肆的大笑惹得余多多侧目。
皇帝陛下他这是疯了？
兰花巷中虽然人少，可也不是能放肆发神经的地儿，要是楼上哪家老爷爷老奶奶听到声音出来查看，不是得给人吓好大一跳嘛，万一再被吓出个好歹来，那可真是罪过啊罪过。
余多多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畏畏缩缩伸过去勾住楚尧的手指，好在这回皇帝陛下乐意配合她跟着走，两人左拐右拐地爬上楼梯，回了家关上门窗，把声音隔绝在这小小的一方封闭空间里面。
余多多松了口气，心跳也平稳下来，整个人累得往沙发上一瘫，“陛下，您继续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