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第十五章
第39节
你的生身之父姓于一个醫察胯前一步,麻麻利利地给楚强铐上了手铐。
于尚文和楚丰年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会面在一家饭店的包房里,一切都是于尚文安排的。
先到饭店的是于尚兰和于尚文姐弟二人。于尚兰被老兄弟一带出家门,就疑疑惑惑地问,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呀?于尚文说,你先别问,到地方就知道了。及至进了包房里于尚兰的疑惑更添了几分,说,不年不节的,你带我到这地方来干啥?于尚文笑说,下馆子嘛,还能干啥?于尚兰便四面张望,又伸手去小心地抚摸包房的墙。墙壁是用细绢装修的,印着极精致的山水松鹤。屋顶悬着一盏西式的宫廷吊灯,流光溢彩,高贵华丽。于尚兰又不安地问,到这种地方,得花多少钱啊?你馋啥,跟我说一声,你姐想法给你掂对就是了。我知道你腰包里有几个钱,可也不是这种花法,让人看见,还以为咱是烧包,故意显富哩。于尚文说,我哪是嘴馋,要说馋,倒是在外边那些年,常做梦吃酸菜白肉粉,还有黏豆包,猛丁子一下醒过来,就半宿半宿再也睡不着了。于尚兰说,也不是我当姐的挑你的小理儿,你要下馆子,怎不把你姐夫也叫来,咋就多了他一个人?于尚文说,今儿有点特殊情况,我要请一个客人。等改日我再专请我妲夫吧。于尚兰问,请谁呀?于尚文说,很快就到,到了你就知道了。想了想,又说姐,一会儿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们谈些什么话,你都一定要稳住神,千万别激动。于尚兰说,我还激动呢,这就够我迷迷瞪瞪划一阵魂儿的上。
服务小姐进来,先给两人斟了茶,又递过菜谱,问,二位要等客人来齐再点菜吗?于尚文把菜谱推给于尚兰,说,姐,你点吧。于尚兰赌气地说,你们都是常在外面跑的场面上的人,山珍海味见识的多,我可会点个啥?于尚文说,就点你和我姐夫爱吃的,吃不完咱们打包带回去。于尚兰说,我啥也不想吃,你愿点啥点啥吧。于尚文也不看菜谱,对小姐说,那就拜托你给安排,四个凉的,八个热的,荤素搭配开,再来个汤菜。你叫后厨抓紧准备,一会儿客人一到齐,就端上来,我们没有时间等。
说话间,服务生又引楚丰年进来。楚丰年穿了一身西服,还扎了领带,脸也刮得干净利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进了门,他先招呼了一声嫂子,又远远地伸出手去,和站起身来的于尚文握了握,说:
于先生这一阵辛苦。
于尚文说彼此彼此,谈不上辛苦。坐吧。
于尚兰此时就不光是划魂疑惑了,而是大吃一惊,问你们……早见过面了?
于尚文笑了笑见过了。相逢一笑泯恩愁,咋能不见面呢。
那……咋从没听你说?
所以才把老姐姐请了来,咱们当面鼓,对面锣,把该说的话都谈开,不是更好吗?
于尚兰叹了口气,看了眼小姑子女婿,又望望自家兄弟,不知这两位笑吟吟的都已年过古稀的男人下面要演上一出怎样的戏剧。
最后一位登场的是楚强。跨步进门,楚强也是一怔。昨天晚上,于尚文打电话给他,约到酒店一叙,他心存狐疑,问还有别的人吗?于尚文说,有,都是你认识的,你一定要来呀。他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是不是先跟我打声招呼,我心里也好早有个准备。于尚文只是含含混混地说,来日方长,我们之间有许多话要聊,你明天自然就都明白了。楚强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扩厂用地那件事,他知道于九成申请用地后的情况,莫不是那少的没了招法,才想起搬动老将出马,企图说服自己重新商议那块地何去何从的归属。笑话,眼下那块地先姓了魏,又听说已姓了于,我还能帮你做什么?也再无助你之力。去便去,混得一口美味佳着滚瓜肚圆也不枉此行,反正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他万没想到今了聚会的竟是这么几位,莫不是于老先生为了那块地,还要搬动从小对自己照顾备至的舅母和一向对自己冷漠严厉的父亲,对自己实行软硬兼施的双重高压不成?
楚强叫了声舅妈,又依辈分叫了一声于尚文表叔,便抓过茶壶,挨个重给几位艮辈续茶水。续到楚丰年时,说,不知爸今儿也来,要不,我应打辆出租车,先去接您。楚丰年点点头,一笑,也不说什么。
自楚强一露面,于尚兰的一颗心就忽悠一下提溜到了嗓子眼。只有于尚文和楚丰年在场时,她还猜想两人可能会谈些什么,可一见他们把楚强也叫了来,这事就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明晃晃摆着的了。这是暗藏在几人心窝窝里好几十年的一根刺,这是盘结在几个人心头几十年的一个大疙瘩,谁敢轻易碰?谁又能解的开呀?尚文啊尚文,自你回到家里来,老姐姐最怕的就是这个事,你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可让我咋在这儿坐得住啊?
几个人坐在那里,目光都回避着,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茶杯想心事。于尚文和楚丰年为了掩饰眼前的尴尬和冷清,说着些身体怎么样,吃些什么药,平时都做些什么活动之类只过耳不走心的闲话。看看小姐已将菜着摆齐,酒杯也斟满了,于尚文望望楚丰年,说:
丰年老哥,那咱们就敲起开场锣鼓,边吃边聊?
楚丰年说好,好,吃什么喝什么倒在其次,这个敲起开场锣鼓说的好。又摆摆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小姐你去外面休息吧,有事我们叫你。
小姐退出去了。于尚文站起身,端起酒杯,说:
这第一杯,我只说一个‘谢’字,感谢老姐姐,感谢丰年老哥,也感谢楚强,感谢诸位在我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对我的关怀和惦念,也感谢诸位对我这漂泊在外,未能尽忠尽孝之人的谅解和关照,来,先干下这一杯!
楚丰年和楚强站起身,脆脆地碰了两个响。于尚兰却端坐不动,只说自己没喝过酒,不喝。于尚文也不勉强,将老姐姐的酒杯端起来,两只杯碰了一下,楚丰年和楚强也和那只杯碰于尚文说老姐姐的这杯,我替喝了。说着,便一连将两杯酒都喝下了。
于尚文重落座,从西服内衣袋里摸出一只信封,放在酒桌上,示意楚丰年:
东西我带来了,是以你的名义存在银行里的,你可以随时提取。下面的话,还是请你说吧。
楚丰年对楚强说你给……你表叔和舅妈再满七。
楚强便再斟酒。
楚丰年又对楚强说你单独敬你表叔一杯。
楚强便双手捧杯,直对于尚文,恭恭敬敬地说我祝表叔健康长寿。我先饮为敬,表叔年纪大了,点到为止吧。
于尚文笑着点头。楚强一饮而尽,刚刚放下杯子,楚丰年又抓起酒瓶,亲自来给楚强倒酒。楚强慌了,忙夺酒瓶:
爸,我来,我自己来。
楚丰年拨开他的手,斟满,对着儿子举起杯,未待开言,不由已是泪光波闪,声音哽咽大强子……这杯酒,爸……是单独和你喝的。这事……爸不会记错,你也是五十左右的人了,可爸……还是头一次跟你喝酒。这些年……爸虽说供了你吃,供了你穿,也供你念了书,可爸对你不好,连个好脸色都很少给你看,这我自个儿心里有数……不是你爸是个没心没肝没血没肉的人,你爸是个男人,心里有苦,只是没处说啊……只盼你别记恨我,往后常回家,看看你妈,也看看我,我就……知足啦……楚强端着酒杯,惊呆了,不知老父此言何出,再看舅母,只见老太太也是泪水横肆,用手紧捂着嘴巴,就差没放声哭出来。而于尚文则低垂着头,也看得出有泪水在皱纹密布的脸上流淌。楚强说:
爸,你老这话……是怎么说?儿子要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者是爸要我做什么,您老尽管吩咐就是……那一刻,楚强想到的仍是那块地,莫不是老爸话里的意思,若不依了他,往后连父子之情也绝断了不成?
楚丰年却不搭言,一仰脖,已将一杯酒干下了。楚强见状,忙也将手中的酒喝下。
给你……表叔跪下。楚丰年说。
跪下。楚丰年的声音很低沉,也温和,却有着不可抗违的坚决。
楚强跪下了。就在膝盖触地的那一瞬,他的泪水也涌出了眼圈,不知是因为屈辱,还是内心深处的愧悔。那一刻,他几乎认定,今天的这一宴,就是为了自己做主卖给魏老板魏德林的那块地了。
楚丰年抓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
大强子,今天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你的生身之父姓于,叫于尚文,就是你眼前的表叔……
楚强大惊,猛地站直身爸!
爸没喝多,说的不是酒话,昏话,而是不掺一点假的真话,实话。你舅妈就坐在这儿,哦不,往后你该叫大姑了,她可以做证。你要还不信,哪天你还可以和你生身父亲到医院做血亲化验…
楚强急了,转身问舅妈……
于尚兰却抹了一把泪水,把脸转过去,问这么大的事,尚文,丰年,你们事先和贵洁说过吗?
楚丰年嗫嚅地说虽没说……可这是事实,这些年,贵洁为这事心里也是苦,迟早也得告诉大强的……
于尚兰冷笑丰年啊,你可真会算计,有人给钱,你连儿子都可以卖掉。我的这张老脸都为你跟着挂不住!
楚丰年大窘,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嫂子,你、你咋说这话……大强这可是回了你们于家,不管别人是个啥想法,嫂子是该高兴的,他是你娘家侄儿……
我高兴?我看是你见了几个钱儿,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没根鹅毛重了!于尚兰说,你只想着你得了多少钱,咋就不替贵洁想一想……
于尚文见姐姐步步逼得紧,惟恐楚丰年太难堪,忙说老姐姐把挺好的事情说到买卖上去,让我的脸也发烧了。丰年老哥这些年为大强花了那么多心血,我这生身之父却一点也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即是付上一点点钱,也不过是聊表一下我心里的感激和愧疚。真要提到一个上‘卖’字,怕是我再拿出十倍的票子,也难回报丰年老哥和贵洁女士的大恩大德之万一呀!
楚丰年又羞愧又感动,说于先生能这样看,我深表感激了。他又转对呆呆怔怔站在那里的楚强说,大强,这回你都听明白了吧。过去的事,三言两语难说得清楚,以后有时间你再听你妈和你大姑慢慢对你说。来,快认你的生身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