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第35节
天机不可泄露清瘦老者执扇拱手一揖,很有了点仙风道骨、诸葛再世的味道。
于尚文从台湾调进的一百万美元很快到账,南方的朋友也回了话,说五百万人民币不久也将划拨过来。于尚文本想先和楚丰年把谈妥的那件事了结,但转念一想,眼下大陆的房地产业正红火,土地价格迎风长,耽搁一日不定又要多付出多少本钱,还是先把厂房扩建的用地买下来要紧,便叮嘱于九成,购地的事立马就办,别的事情都暂停一停。于九成自是高兴,急急给土地局打了报告,土地局立刻回话,说报告中谈及的土地已做了处理,现在已不属原铸造厂,此事应先和橡胶用品厂沟通协商,你们两家取得一致意见后再议。
于九成大惊,急用电话将楚强请到厂里来。那楚强装憨作傻,还把转让土地的协议书带了来,说我哪知你也看中了那块窄条子地,我只想把闲地处理了,还了银行一部分贷款,也解决一下职工的安置欠账。于九成问,那你事先怎么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楚强翻了翻眼,口气冷冷地说,铸造厂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打招呼?你把雪黎说辞了就辞了,不是也没跟我打招呼吗?我当初租赁给你的也不包括那块窄条子地,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嘛。于九成无言以对,心想计划扩建厂房征用土地的事只是自己和二爷爷商量的,要说外人知道,也就只有楚雪黎了,莫不是雪黎对被辞退一事心里仍有难解的疙瘩,才把征地的事告诉给了她爸爸?听楚强话里的意思,对雪黎被辞一事也是耿耿于怀,老大的不满,如此说,厂里那块地被卖的事可就不简单了,眼见是有人要对自己暗下绊子。这般思来想去的,又总觉雪黎决不会是那种当面称朋友,背后下毒手之人,便又把楚雪黎约到一家咖啡馆。楚雪黎一听这事,也是惊愕,嘴里喃喃嘀咕,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于九成追问: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说过?
楚雪黎坚决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于九成又问你能保证跟任何人也没说过吗?
楚雪黎一时怔懵疑惑,连说你让我想想,我脑子里太乱。于九成说雪黎,虽说你眼下已不在厂里,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外人,我总想有朝一日,你我还有机会把这个厂子一块儿管起来。我真没想到,二爷爷和我刚想把厂子扩大一步,就出了这种事情。
楚雪黎苦苦一笑,说九成,你这么跟我说话,就是把我当成了外人,心里已缺了信任。我从没因离开这家厂子怪罪你,即使怪罪,心里恨你骂你,我楚雪黎也断不会做出背后暗下毒手,用泄露厂里经济机密的手段报复你的事情,如果真要那样,我楚雪黎成了什么样的人?
于九成忙说对不起,雪黎,我也是一时气急,顺嘴也就胡嘞,你别挑这个理了,还是帮我想想办法吧。
楚雪黎又想了想,说要说这事,我也就跟小诺姐说过。小诺姐对这家厂子的关心,一点不比我差,再说你们又是亲戚,也断没有背后坏你们大事的道理。依我看,眼下当务之急,不应是火上房似地再找小诺姐或别人取什么证,而应赶快去找那家橡胶用品厂的老板,若是能取得他的谅解和支持,把那块地再转让给你最好,就是让他略有小赚,也在所不惜。即便转让的事谈不妥,你也能从他的态度中捕捉到一点信息和深层次的背景,咱们再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不迟。
于九成沉吟了一下,说你这个主意倒是提醒了我。但那个橡胶用品厂的老板不能太急于找。咱厂里那块地窄窄长长的一条子,咱扩厂用得着,可放在别的老板手里,可能就是只刺猬,难捧也难放,空占了资金。可那个魏德林魏老板为啥急慌慌地把那块地买了去,我猜他必是得知了我们要扩厂的打算,先占了茅坑,又不想拉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着我们花大价钱从他手里买地。如果我的分析不错,咱就更不好太急着去跟他计较了。就好像上市场买东西,此物只有一件,又被别人抢先买下,你要是想从那人手里买下来,表现得又过于急切,那就只好甘认被勒大脖子,当冤大头。你想想,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什么?
楚雪黎说要表现出一种不肩一顾的淡漠,最好连问都不要问,反正他买地也没用,是只刺猬他就捧着去,占着他的资金也活该。憋到最后,他要是再主动求到咱头上,还让咱有机会勒了他一把呢。看看到底是谁吃亏!
于九成摇摇头‘可过于消极等待也不行,咱们的大计划不是炒房地产,而是急需买下那块地另有作为。你替我想一想,能不能有一个积极点的办法?
楚雪黎说那就把那件东西贬得一分不值,想方设法挑毛病,让那人急于退货,退不了货也急于转手出卖,这样的话,我们就主动了。
于九成要是那人已事先知道你相中了那件东西,表面是贬,实则是想弄到自己手里,这种招法还会奏效吗?
楚雪黎想了想说最好让两不相干的别人去贬,一定要贬得那主儿心服口服,而且毫无心理戒备。
于九成嘿嘿笑起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上好的主意。那个橡胶用品厂的魏老板你认识吗?
楚雪黎摇摇头。
我想请你最近替我出趟差,行吗?
什么地方?
一时难定。也许远,也许近,但我倒希望越远越好。不过也请你趁早把心放在肚里头,绝不会让你出国旅游。
楚雪黎笑了要是出国,一般情况下,老板就亲自出马了。你还是告诉我什么时间吧,我也好早做些准备。
时间也难定。迟则十天半月,快则三天五日,但你必须得了本老板的指令后,说走就走,立即动身,一刻也不得拖延。
具体任务呢?
天机不可泄露,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并绳,可怕你一时嘴松,再坏了我的大事。
楚雪黎嗔怨地一噘嘴你用不着毛驴子啃痒痒似的,刚被啃了一口,立马就还回了一口。你以为你是谁,有指令给别人发去日本小姐的耙子既已被你收了回去,还真就不侍候你这个毛猴儿了呢。可我怕你二爷爷,那是如来老佛爷啊。
于九成也笑本猴王早觉有愧在心,谁再翻小肠谁就是小心眼儿。至于老佛爷那里,你我同谋,来他个阳奉阴违也就是了。咱们还是把扩厂大事办下来要紧,你说可是?
两人便一起笑起来。
一周后的一天,北口橡胶制品厂的老板魏德林出现在天府之国的首府成都,他是专来与一家公司签订一笔轮胎的销售合同的。大事完毕,对方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提出要陪他去几处名胜古迹走走看看。庄稼人出身的魏德林对旅游的兴趣主要在名山大川,特别是要沾些仙气的。对方老板说,那明天咱们先去乐山,三江汇合处的天下第一大佛,千年神灵,不可不拜。回来时我们取道去峨嵋山,要是魏老板能在金顶看到佛光,那这一辈子可就啥子都顺达无阻,大富大贵啦。今天时候不早,去不了了,就先去杜甫草堂和武侯祠看看吧。魏德林问,这俩地方有啥讲究?对方老板说,知道唐代大诗人杜甫吧,草堂就是杜工部故居,天下文人到了成都,谁不想沾点大诗人的灵气?所以游人如织,接踵擦肩。那武侯祠就更不用说了,古今中外第一神机妙算者是谁?诸葛亮嘛。孔明先生为国操劳,病死五丈原,扶柩回成都后,被封为武侯,敬仰他的人们就在他的墓地附近建了这么个祠堂,意思就有点像眼下的毛主席纪念堂。到了成都的别说是中国人啦,连大鼻子蓝眼睛的老外都要去瞻仰一番,尤其是小鼻子的日本人,更把诸葛亮奉若神明,很多旅游团是专奔武侯祠而来成都的,要不日本人做买卖咋那么能算计呢。魏德林说,好好好,那个武侯祠我是一定要去烧炷香磕个头的,我老魏从小打心眼里佩服的人就是诸葛亮,未出隆中而定三分天下,不动一兵一卒而能退曹操百万大军,那是多大的能耐!咱能把那种灵气沾上万分之一,也算不白活一回人啦。可那个什么草堂,我看就拉屁倒吧。
这辈子,你不知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狗屁文人,啥能耐没有,还酸了吧唧的。咱穷的时候吧,他下巴颏朝天,你想跟他说句话他都章鼻子哼哼,也不知他牛逼个啥;可等咱兜里有了几个闲钱,他又立马变成了孙子,整天追着你写报告文学,拉告。你不答应吧,他就黏皮糖似的,你上茅房的工夫他都跟着你,也不嫌屎臭尿骚;你真赏脸:他写了一篇吧,他又觉着你的发家全靠了他的一支破笔,隔三差五来找你,不是让你报销饭条子讨两条烟,就是让你再参加个什么赞助,妈的,跟个大要饭花子也差不了哪儿去。要饭花子不酸啊,得了好处磕头作揖啊,那文人却还要端个酸架子,一边捧着你的饭碗一边吹他在哪儿吃过满汉全席,不是说你的酒假,就挑你的菜咸饭馊,他妈的难侍候着呢。对方老板笑,说天下老鸹一般黑,都差不多。可你说的是那种三流的或者根本就不人流的混混文人,跟杜甫不搭界,大文人还是讲个清高的。魏德林说,清高个尿,国家一级作家算不算入流?口口声声还吹拿着国务院的特殊津贴呢,可那样的主儿我也接待过,呸,更能黏,黏得你想甩也甩不开。我在家跟我儿子说了,这辈子你干啥都行,就是不能给我当文人。你看看街头地摊上摆的那些书,哪本不是文人写的?写的那个埋汰呀,咱乡下人拉大村也拉不出那些粪坑话!对方老板说,听魏老板这么说,我也难立世为人了。魏德林问,这话怎讲?对方老板说,我也是省级作家协会会员,也出过两本小薄书呢。魏德林怔了怔,立刻哈哈大笑,说,当着秃子骂和尚啦,不知者不怪,我晚上多喝几盅,认罚请罪啦。说得在座的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魏德林便去了武侯祠,那家老板推说事忙,专派了一位公关小姐一路陪侍,此为商界惯例,全国山河一片红,不在话下。那一日,魏德林在武侯塑像前烧了香,磕了头,又在功德箱内塞进一千元钱,然后由小姐陪着,一路浏览,一路感叹。到了武侯墓前时,突见一篷绿竹后闪出一位老者,清瘦细高,几绺稀疏羊须,头上一顶道士黑帽,手中一把灰白羽扇,伸臂拦住去路,操着一口浓重的川地普通话说道:
这位先生留步,老朽有一言,可为先生化险为夷。
魏德林往旁边拨了拨,径往前走,说天下高人,我见得海了去了。你还是快去挣你的活命钱吧,都别浪费工夫。
清瘦老者却紧傍身后,追着说先生印堂发暗,近虽无大的凶险,却有一笔不小的钱财失损。老朽说得不准,先生一笑,拔步走人,老朽日后也绝不敢再在此处胡说八道。老朽真要道破天机,也不急功近利,先生回故里自己验证,或半年,或三月,突然想起武侯墓前的干瘦老者来,您可能专程赶来行赏,那时,或八千,或一万,老朽也绝无隆恩太重,不敢领受之愧。
魏德林边走边笑你这招法,不新鲜,不新鲜。只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也太大了点,万儿八千地开价,你就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老者仍紧跟着何为大?何为小?老朽一句话,先生保了数百万家产,只拿出万儿八千回报,也许先生自己就觉惭愧。曾有香港一富豪,专程飞来成都谢我,甩出支票要我自己填账。我不接,他就填了十万给我,还给我留下名片,让我有难处时写信告诉他,他保我一辈子吃穿不虞。
魏德林听这话,就立住了脚,笑说你老先生这么说,可就有点吹破牛皮不上税的意思,让人难信啦。你既有那么大的老板背后撑腰,一辈子吃穿不愁,又何苦老天巴地的跑到这儿来风吹日晒,拉住人磨嘴皮子说小话,太不值啦,不如回家带着小孙子享清福,是吧?
没想老者正色道先生此言可是大谬。以老朽俗眼判断,先生眼下家产至少也是千万,别说自己一辈子足吃足喝,就是放在银行里吃利息,怕是连重孙子那辈也可无忧无虑,可先生又为何不避劳顿辛苦,跑南奔北,操心费力?人生在世,不虞了吃穿之后,自应有另一番乐趣,或日追求,否则与行尸走肉何异?老朽敢站在武侯墓前口说话,也是借了诸葛老先生的几许荫护和灵气,往髙尚了说,是替诸葛老先生行善事,扬个诸葛神算的美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往平庸了说,也图个怡然自得,但求其乐。好比河边垂钓的老者,常有钓了鱼不吃,悉数送人的,他欲何求?一乐而已。再比如明朝有个皇上,丢下朝政不管,将皇后和老臣们的谏劝也都当耳旁风,非要躲在小屋子里做木匠活,他又为个啥子?皇帝老儿还缺了精美家具啦?那个年月,又没有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一说。若非究所以,天性使然,乐在刨锯。怪只应怪老天爷一时疏忽,将他错投了帝王之家,没有法子哟。
清瘦老者的这些转转乎乎的高论,魏德林可是闻所未闻,听来只觉新奇有趣。跟在身边的那个公关小姐说:这个算命的老先生还挺有学问见识呢,魏老板,那你就让他给你算一算,只当咱们坐在这儿歇歇脚了。魏德林便在路旁石凳坐下来,掏出一包烟,先示意给老者,老者谢拒了,便自叼了一支,说:
好,那你就给我算算看,算得准,立马有小费,日后有大赏;算得不准,你可就别怪我铁公鸡一毛不拔,抠门儿到家啦。
清瘦老者的一双昏花老眼便盯牢了魏德林,说先生是北方关外人?
魏德林摇头这叫废话。就是聋子,听不出我的口音,也看得出我的身材比你们南方人大了好几号,不哨大饼子喝高粱米粥,能长这么五大三粗?
老者又说先生虽已腰缠千万,也仍是个乡下人魏德林又摇头这也用不着跑到武侯墓前来算。乡下人富起来的不在少数,可脸还黑,手还粗,随地吐痰,张了口满嘴村野话,就是让我搭眼一看,也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不算啥本事。
先生有一子一女,子大女小,间隔四岁。
嗯,这话还有点神算的意思。
先生到成都来,是为了一笔买卖。
废话绕圈子的话都不说了好不好?眼下在外面满世界跑的,除了被通缉的逃犯,还有几个不是为了挣钱做买卖的?大串连搞外调得倒退三十年。你就给我脱了裤子数卵子,有话明说,我咋个印堂发暗,为啥要赔损一笔钱财?
这个……却要清先生随意说出一个字,我要拆过才知。你到底是相面,还是拆字啊?
生辰八字,相面看手,演周易,推八卦,拆字析梦,老朽是不拘一格,最新理论,谓之边缘科学。只擅长一路者,岂敢坐到武侯墓前信口开河。